秋分日的香樟叶

九月的风卷着香樟叶掠过操场时，林槿微终于在教学楼前的公告栏上找到了分班名单。

高三（七）班的红色水笔字迹里，她的名字紧挨着江叙衍，像两个被命运悄悄系在一起的星子。

身后传来苏晓晓咋咋呼呼的声音：“我就说你俩肯定在一个班！物理大神配进步之星，班主任这是按公式排的座位吧？”

林槿微没接话，指尖却在名单上“江叙衍”三个字上轻轻点了点。

暑假最后一次在图书馆告别后，他们有整整两周没见——他跟着竞赛队去了邻市集训，她则在家帮母亲照看刚上小学的弟弟。

手机里的对话框停留在他出发前发的“集训地信号不好，开学见”，后面跟着个魔方表情，中心块特意涂成了粉紫色。

走进教室时，晨光正斜斜地淌过靠窗的第三排。

“早。”

他抬头时，睫毛上沾着点阳光的金粉，“集训带回来的题，给你留了几套。”

林槿微放下书包，才发现桌肚里塞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三叠打印整齐的习题，每道题旁边都贴着黄色便签，字迹比暑假时更潦草些，大概是在集训间隙匆匆写就的。

最上面一张便签上画着个简笔画的笑脸，嘴角歪歪扭扭的，像他第一次在错题本上画的那样。

开学第一天的班会课，班主任让每个人说一句新学期的期待。

轮到江叙衍时，他站起来，目光越过三十多张陌生的脸，落在林槿微身上：“希望……规律都能被找到。”

全班都在笑他说的话像物理公式，只有林槿微知道，那句话里藏着暑假最后一天，他在图书馆说的“跟着规律走，就不会偏离轨道”。

她站起来时，声音有点发颤：“希望……木槿花能开得久一点。”

苏晓晓在下面偷偷拽她的衣角，用气声说“你怎么不说希望和江叙衍一起拿奖”，她却看见江叙衍的笔尖在笔记本上顿了顿，画下一朵比刚才更清晰的木槿花。

接下来的几天，秋意像浸了水的宣纸，在校园里慢慢晕开。

香樟树的叶子开始泛黄，落在走廊上像铺了层碎金。

林槿微发现江叙衍有个新习惯——每天早读前会绕到教学楼后的花坛边，摘一片带着露水的香樟叶，夹在她的语文课本里。

第一天发现那片叶子时，她正背着《诗经》，指尖抚过叶片上清晰的纹路，忽然想起暑假他送的木槿干花。

转头看向江叙衍，他正低头算着什么，晨光在他发顶镀了层金边，侧脸的轮廓比夏天柔和了许多。

“为什么是香樟叶？”

午休时，她终于忍不住问。

操场上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混着远处的广播声，像首热闹的秋之曲。

江叙衍的脚步顿了顿，踢开脚边的小石子：“木槿花谢了，香樟叶能存更久。”

他从口袋里掏出片压平的叶子，边缘已经有点卷了，“你上次夹在错题本里的木槿花，不是褪色了吗？”

林槿微的心跳忽然慢了半拍

。她从没想过，自己随口提的一句话，他会记这么久。

暑假那片木槿花确实褪成了浅粉色，她早就换了片新的，此刻却觉得，那片褪色的花瓣，大概比任何鲜亮的颜色都更让人心动。

周四下午的体育课，自由活动时苏晓晓拉着林槿微去看男生打篮球。

江叙衍也在场上，穿着件白色的运动T恤，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

他不太会打，总是站在三分线外，等球传过来时才笨拙地投一下，却总能精准地避开篮筐，惹得场边一阵哄笑。

“没想到学神也有不擅长的事。”苏晓晓笑得直不起腰，“你看他投球的姿势，像在扔物理课本。”

林槿微却看得很认真。

他每次投偏后，都会下意识地皱下眉，像解不出题时的样子，然后快步跑过去捡球，白色的T恤在秋风里轻轻扬起，像只展翅的鸟。

中场休息时，他抱着球往这边走，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瞬，又很快移开，耳根却悄悄泛了红。

“水。”他把半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塞给她，指尖带着运动后的热度，“你们怎么在这儿？”

“看你打球啊。”苏晓晓抢着说，“江神，你这技术得练啊，不然以后怎么在操场上耍帅？”

江叙衍没接话，只是看着林槿微手里的矿泉水，忽然说：“瓶盖没拧太紧，你小心点。”说完就转身跑回了球场，白色的背影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干净。

林槿微握着那瓶水，忽然想起暑假他保温杯里的蜂蜜水。

从温热的蜂蜜水到冰凉的矿泉水，从夏天到秋天，有些东西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周五放学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

林槿微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雨丝把远处的香樟树染成一片朦胧的绿。

她没带伞，正犹豫着要不要冒雨跑回家，头顶忽然多了片阴影。

江叙衍举着把黑色的大伞，站在她身边，校服外套的肩膀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小块：“我送你。”

两人并肩走在雨里，伞下的空间很小，胳膊时不时会碰到一起。

雨水敲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说些温柔的悄悄话。

路过花坛时，林槿微看见那几株木槿花，果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却在根部冒出了几个小小的新芽。

“你看，”她指着新芽说，“它们在长新的呢。”

江叙衍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忽然把伞往她这边倾斜了更多：“明年夏天，会开得更热闹。”

他的声音里带着雨的湿润，“就像……就像你物理进步那样。”

林槿微忍不住笑起来，雨滴顺着伞沿落下，溅在她的帆布鞋上，凉丝丝的，心里却暖烘烘的。

她想起开学第一天，自己在日记本上写下的话：“秋天来了，夏天的故事还没结束。”

此刻看着身边这个举着伞的少年，忽然觉得，这个秋天大概会很长，长到足够让那些藏在香樟叶里的秘密，慢慢长成参天大树。

快到路口时，雨渐渐停了。

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江叙衍收起伞，伞骨上的水珠滴落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下周见。”他说，目光里带着点秋阳的温度。

“下周见。”林槿微点头，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忽然发现他的书包侧袋里，露出片香樟叶的边角，和自己语文课本里夹着的那片，形状几乎一模一样。

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往前跑，像在追赶着什么。

林槿微摸了摸口袋里的香樟叶，边缘已经被体温焐得温热。

她知道，这个秋天才刚刚开始，那些关于木槿花与香樟叶的约定，那些藏在沉默里的在意，都会像这场秋雨一样，悄悄浸润往后的日子，在某个不经意的清晨，开出比夏天更绚烂的花来。

她抬起头，看向天边的晚霞，忽然觉得，这个秋天的颜色，大概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