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进窗棂,我听见外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珠帘一响,一个宫女捧着铜盆进来,轻声道:"娘娘该起身了,太后召您去慈宁宫用早膳。"
我怔了怔,这才想起自己已是皇后。昨夜饮下那碗药后,竟睡得沉,连盖头都忘了摘。
"太子呢?"我问。
宫女手一抖,水洒了些在袖口上,忙道:"奴婢不知,太子爷一早便去了前殿。"
我盯着镜中那个红妆未褪的自己。眉心一点朱砂,艳得刺眼。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那抹红,心头却泛起一阵涩意。
梳妆时,我特意换了素净些的首饰,只留了支银簪。发髻刚拢好,就听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皇后娘娘,太后宫里来催了。"
我起身,披上绣金线的皇后朝服。衣料华贵,却压得肩胛生疼。走到东宫寝殿门口,我顿了顿——那扇门后,是昨夜我独守空房的地方。
我伸手推开门,阳光刺得眼睛发酸。昨夜的烛泪还凝在案角,像一滴未落的泪。
慈宁宫的九重朱门在眼前缓缓开启。我仰头望着那高耸的宫墙,忽然觉得这宫里的一切都太大、太深,让人喘不过气来。
"皇后娘娘到——"
通报声响起,我迈步走进大殿。殿内已有不少人,众妃嫔纷纷行礼。我目光扫过,最后落在一个女子身上。
她站在角落里,低眉顺眼,却掩不住那份温婉。苏婉儿。
我正要开口,忽听太后道:"哀家记得婉儿初入宫时不过洒扫之职。"
这话听着像是寻常闲谈,可我听得出来,是在敲打。
我抬眼看向太后,她正端着茶盏,神色淡然。这位前朝皇后,今朝太后,向来最是精明。
"婉儿如今是才人,也该有个体面。"我淡淡道。
话音未落,忽听一阵琵琶声响起。苏婉儿款步而出,身姿婀娜,裙裾翩跹。
"迟来的新娘难圆良宵梦——"
琵琶声中,她旋开水袖,舞姿曼妙。歌声清婉,却字字如刀。
我端起茶盏,指尖微微发颤。热茶烫伤虎口,我却咬牙忍住。
殿内一片寂静。
"够了。"太后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婉儿停下舞步,福身行礼:"奴婢失礼了。"
我放下茶盏,右手虎口处的红痕愈发明显。正要起身,忽见殿门被推开。
萧锦走了进来。
他一身玄色蟒袍,面色冷峻。目光在我和苏婉儿之间游移片刻,最终停在我身上。
"母后召我何事?"
太后放下茶盏:"不过是让你们兄妹聚聚。"
我站起身,裙摆扫过案几,一只茶盏应声落地,清脆如断弦。
"臣妾先行告退。"
我转身离开时,听见太后轻咳了一声。那声音不大,却让我心头一紧。
走出慈宁宫,暮色已近。御花园的小径上铺满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
转过长廊,忽见一人立于廊下。白衣胜雪,手中握着药箱。
"皇后今日受惊了。"
温怀舟。
我看着他,忽然想起五年前在边关时,他替我包扎伤口的样子。那时他也是这般神情,冷静,克制。
"你早就知道吧?"我问。
他点头:"宫里没有秘密。"
我冷笑:"是啊,没有秘密。"
他沉默片刻,又道:"你若想争,就得多忍。"
"忍?"我反问,"我沈昭宁靠忍活命?"
他看着我,目光深沉:"不是忍,是等。"
我摇头:"我不信了。"
说完,我转身离去。发带不知何时松了,一缕发丝垂落,在风中轻轻晃动。
回到东宫时,天已黑透。屋内点着灯,映得窗纸微亮。
我推开房门,凤冠还搁在案上。铜镜映出我脸上的妆容,艳丽依旧,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
我坐下来,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废后。
墨汁溅开,一滴落在左手无名指上。那地方本该戴着婚戒,如今却空空如也。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忽觉陌生。这不是我,不是那个在边关驰骋沙场的沈昭宁。
我起身,将凤冠摘下。十二根金钗在坠落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根接一根,如同断了的琴弦。
我吹灭烛火,窗外掠过一只宿鸟,黑影一闪而过。
新的一天又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