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刚把捐赠记录册放回抽屉，旧物仓的木门就被风吹得“吱呀”作响。他转头去关窗，眼角余光瞥见门口立着个佝偻的身影——是住在附近巷口的张奶奶，手里攥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东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小林啊，”张奶奶走进来，声音带着几分迟疑，“我这儿有样东西，想托付你存着……要是将来有个穿灰色中山装的老爷子来问，你就把这个给他。”她解开塑料袋，里面露出一条深灰色的羊毛围巾，边角已经起了球，针脚处还补着几处浅灰色的线，显然是戴了许多年。
林野接过围巾，指尖触到布料上残留的微弱暖意，像是刚从身上摘下来不久。“张奶奶，您说的老爷子是……”
“是老顾。”张奶奶在靠窗的藤椅上坐下，目光飘向窗外的梧桐树，“我们年轻时在纺织厂认识的，他总穿件灰色中山装，口袋里装着薄荷糖，每次我值夜班，他都借口送文件，给我带杯热豆浆。”她指尖摩挲着围巾上的补丁，“这条围巾是他织的，他手笨，织坏了三团毛线才成，那年冬天特别冷，他把围巾给我裹上，说‘你身子弱，别冻着’。”
林野想起前阵子整理纺织厂旧档案时，见过一张黑白合影：一群工人站在厂房前，其中穿灰色中山装的年轻男人，正悄悄把围巾往身边穿蓝布衫的姑娘颈间递，姑娘的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那姑娘的眉眼，和张奶奶年轻时的样子几乎重合。
“后来呢？”林野轻声问。
“后来厂子搬迁，我们断了联系。”张奶奶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找了他好几年，直到去年在菜市场遇见，他拄着拐杖，头发都白了，说自己得了帕金森，手连筷子都握不住。我想把围巾还给他，他却说‘你留着吧，我现在用不上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照片上的老顾坐在轮椅上，颈间围着条崭新的藏青围巾，眼神却望着镜头外的方向，像是在等什么人。
林野看着照片，又看了看手里的旧围巾，突然注意到围巾内侧的标签上，用钢笔写着个极小的“顾”字，字迹已经褪色，却依旧清晰。“张奶奶，您是想让我帮您把围巾交给老顾，还是……”
“我怕我等不到了。”张奶奶的眼眶红了，从口袋里摸出个小药瓶，“医生说我这心脏不好，说不定哪天就走了。这条围巾他织了三个月，我戴了四十年，要是我走了，他再来找我，至少还有个念想。”她握住林野的手，掌心冰凉，“我跟他说好了，每个月的十五号，他都会来旧物仓附近转一转，要是看到门口挂着灰色围巾，就进来取。”
林野点头，把围巾放进一个新的收纳盒里，贴上标签：“张奶奶的围巾，待交给老顾。”他想起旧物仓的后门有个挂钩，平时用来挂打扫工具，便把围巾轻轻挂在那里，灰色的布料在风里轻轻晃，像是在等一个归人。
接下来的半个月，林野每天都留意着门口的挂钩。直到十五号那天清晨，他刚打开门，就看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爷子站在挂钩前，正伸手去够那条围巾，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都没碰到。
“顾爷爷？”林野快步走过去，帮他取下围巾。
老爷子抬起头，眼里满是浑浊的泪水，指尖触到围巾的瞬间，突然像个孩子似的红了眼眶：“这是……阿珍的围巾。”他把围巾贴在脸颊上，声音哽咽，“我跟她说好的，要是她不在了，就把围巾挂在这里，我来取……我每天都来转，就怕错过。”
林野想起张奶奶的嘱托，把那张皱巴巴的照片递给老爷子：“张奶奶说，她一直戴着您织的围巾，说很暖和。”
老爷子看着照片，手指轻轻拂过画面里的自己，突然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淌：“我知道她身子弱，总担心她冬天冻着……这条围巾，我本来想重新织条新的给她，可手不听使唤，织了拆，拆了织，始终织不成样子。”他把围巾小心翼翼地围在颈间，虽然手抖得厉害，却依旧认真地系好，“现在好了，我戴着她的围巾，就像她还在我身边一样。”
林野站在门口，看着老爷子拄着拐杖慢慢走远，灰色的围巾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像是把四十年的时光，都裹进了这温暖的布料里。他转身回旧物仓，在收纳盒的标签上添了一行字：“2024年6月15日，围巾已交付老顾，四十年的温度，从未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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