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的日常生活依旧沿着既定的轨道运行:晨练、学习、采购甜品、偶尔的实战对练。
卡米尔的实力稳步提升,甚至开始接触一些基础的元力引导理论——
当然,是由D-11用她那种特有的、夹杂着嘲讽和精准点拨的方式传授。
然而,卡米尔逐渐察觉到D-11完美外壳下的细微裂痕。
第一次注意到异常,是在一个午后。
D-11正兴致勃勃地向卡米尔展示一种抹茶粉与不同温度牛奶混合会产生怎样微妙的口感差异。
她讲得眉飞色舞,金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可当窗外一艘印有玫瑰图案飞船拖着长长的尾焰轰鸣而过时,那鲜红的玫瑰让她整个人猛地一僵。
手中的精致陶瓷杯差点滑落,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在她手背上,她却恍若未觉。
她的目光追随着那艘飞船,眼神瞬间失去了焦点,变得空洞而遥远,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某些卡米尔无法触及的景象。
她脸上那种属于小女孩的鲜活神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与外表极不相符的疲惫和……痛苦?
虽然只有一瞬,她头顶的羽毛也应激般微微炸起。
“D-11?”卡米尔轻声唤道。
D-11猛地回神,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她眨了眨眼,迅速低下头,抽出纸巾擦拭手背上的水渍,
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强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笨、笨蛋!都是你害我分心!这么好的茶都浪费了!”
卡米尔沉默地看着她微微发红的手背,没有戳破她那拙劣的借口。
他知道,那艘飞船的图案,触动了D-11内心某个隐秘的开关。
更明显的迹象出现在夜晚。
小楼的隔音极好,但卡米尔的听觉敏锐,且睡眠很浅。
一天深夜,他被隔壁房间传来的一声压抑的、充满惊惧的短促呜咽惊醒。
那声音很小,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捂住,但他确信来自D-11的房间。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起身,走到D-11的房门外。里面没有任何灯光,但他能听到细微的、不平稳的呼吸声,还有床单摩擦的窸窣声,像是在挣扎。
“D-11?”他隔着门低声问道。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片刻的死寂后,传来D-11带着浓重鼻音、却努力装作凶狠的声音
“大半夜不睡觉吵什么吵!滚回去睡觉!”
但卡米尔听出了那声音里掩饰不住的脆弱和惊魂未定。
他没有离开,也没有再出声,只是静静地靠在门边的墙壁上,仿佛一个无声的守卫。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下床声,然后是倒水的声音。D-11没有再赶他走。
那一夜,卡米尔就在门外站了许久,直到听见里面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悠长,才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早上,D-11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但她表现得比平时更加活跃和……暴躁。
训练时对卡米尔的要求近乎苛刻,一点小失误都会引来她连珠炮似的批评。
下午吃甜品时,她甚至对自己最爱的抹茶蛋糕挑剔了半天,最后赌气似的把大半块推给卡米尔
“难吃死了!给你了!”
卡米尔默默地接过蛋糕,小口吃着。
他知道,这是D-11在用这种方式掩盖昨夜的失态和内心的不安。
她就像一只受惊后竖起全身尖刺的小刺猬。
这样的情况后来又发生了两三次。
有时是深夜的噩梦,有时是白天突如其来的恍惚。
卡米尔开始有意识地在那些时候保持安静,或者用一些笨拙的方式转移她的注意力。
比如,在她对着窗外发呆时,他会问一个关于元力理论的“愚蠢”问题;
在她因为噩梦而脾气暴躁的早晨,他会默默地把训练器械摆好,用行动表示自己准备好了承受她的“怒火”。
他从不询问,只是陪伴。
直到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轰隆的雷声格外剧烈,仿佛要将天空撕裂。
这一次,D-11房间里的动静比以往都大。卡米尔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带着哭腔的尖叫,虽然很快又被压抑下去。
他不再犹豫,轻轻推开了D-11的房门。
借着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光芒,他看见D-11蜷缩在床角,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小小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她脸色苍白,满头冷汗,金色的眼瞳因恐惧而放大,失神地望着虚空,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一些破碎的音节
“……不……D-13……走……一起…………”
那一刻,卡米尔清晰地看到了她强大外表下隐藏的、深不见底的创伤。
那些恍惚、那些噩梦,都源于此。
他没有靠近,只是走到床边,捡起掉落在床下的一个柔软的、巧克力形状的抱枕——
那是D-11平时很喜欢的零食周边——轻轻塞进她怀里。
然后,他坐在了床边的地毯上,背对着她,就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他没有试图安慰,因为任何言语在此刻都可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是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我在这里,你不是一个人。
震耳欲聋的雷声再次炸响。
D-11猛地一颤,但这一次,她的目光从虚空中收回,落在了卡米尔沉默而坚定的背影上。
她紧紧抱住怀里的巧克力抱枕,仿佛从中汲取了一丝暖意。颤抖渐渐平息,急促的呼吸也慢慢缓和下来。
雨声渐小,雷声远去。
黑暗中,良久,传来D-11带着浓重倦意、却不再伪装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笨蛋卡米尔……谁让你进来的……”
卡米尔没有回头,只是低声应了一句:“嗯。”
“……外面吵死了……睡不着而已……”
“嗯。”
“……你……不准说出去……”
“好。”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D-11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谢谢。”
卡米尔没有回应,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确保自己能挡住从窗户透进来的、可能惊扰到她的闪电余光。
这一夜,噩梦似乎并未远离,但有人陪伴的夜晚,终究不再那么冰冷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