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月的风卷着桂花香扑进初一（154）班的窗户时，林小满正用橡皮擦反复蹭着数学练习册上的错题。铅灰色的碎屑在阳光下簌簌飘落，像她此刻乱糟糟的心绪——刚才课间操时，后桌的周延好像往她校服口袋里塞了什么东西。

上课铃响的前三十秒，她终于借着低头捡笔的动作摸清楚了那是张折叠成方块的纸条。粗糙的草稿纸边缘硌着掌心，混着周延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让她的指尖莫名发烫。

“把昨天的函数笔记借我看看。”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粉笔头在黑板上敲出笃笃的声响，“林小满，你来讲讲这道题的解题思路。”

课本“哗啦”一声被翻到那一页，林小满猛地站起来时带倒了椅子。全班哄笑里，她看见周延趴在桌子上，肩膀却在微微颤抖。这个总爱穿白色运动鞋的男生，校服领口永远别着歪歪扭扭的拉链，此刻正用余光往她这边瞟，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用……用代入法。”她结结巴巴地说完，感觉耳根烧得能煎鸡蛋。老师皱着眉让她坐下时，她的膝盖撞到了课桌腿，那张纸条在口袋里硌得更疼了。

窗外的桂花树影晃啊晃，把光斑投在周延的后颈上。林小满数着他发尾沾着的细碎桂花，忽然想起上周运动会。他跑三千米时摔在塑胶跑道上，膝盖渗出血迹，却还是一瘸一拐地挪到终点。她当时攥着创可贴站在人群外，看着他被男生们勾着肩膀往医务室走，白色T恤背后洇出深色的汗渍。

下课铃刚响，前排的孟萌就转过来，发梢扫过林小满的胳膊：“小满，放学去买新出的草莓冰棒不？听说小卖部进了货。”

“啊……可能不行。”林小满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衣角，“我妈让我早点回家。”

孟萌撇撇嘴转回去了，书包拉链拉得震天响。林小满趁机把纸条往校服内侧口袋塞了塞，指尖触到周延刚才碰过的地方，像有细小的电流窜过。

放学的人流把教室冲得空荡荡时，林小满才敢把纸条摊开在作业本上。字迹歪歪扭扭的，像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草：“周五放学后，操场器材室后面，有东西给你。”

她的心跳突然变得很重，撞得胸腔咚咚响。上周大扫除时，她在器材室后墙发现有人用粉笔画了只歪脑袋的兔子，旁边还写着“小满的秘密基地”。当时她以为是哪个同学的恶作剧，红着脸擦掉了，现在想来，周延那天好像一直蹲在附近捡垃圾。

“还不走？”周延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冒出来，林小满手忙脚乱地把纸条塞进课本，抬头时正好撞见他的眼睛。夕阳从他背后照过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了层金边，让她想起美术课上画的逆光素描。

“马上就走。”她胡乱把练习册塞进书包，拉链卡着了页角也没察觉。周延伸手帮她把卡住的纸页抚平，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像触电似的同时缩回手。

“那个……”他挠了挠后脑勺，耳尖红得厉害，“我妈让我给她带瓶酱油，先走了。”

看着他几乎是跑着冲出教室的背影，林小满慢慢掏出那张纸条。晚风从窗户钻进来，吹动着纸角，也吹动着她乱糟糟的心思。她想起去年冬天，自己感冒发烧趴在课桌上，醒来时发现校服外套上多了条厚厚的围巾，而周延那天冻得鼻尖通红，却坚持说围巾是捡来的。

路灯亮起来的时候，林小满背着书包慢慢往家走。路边的桂花树被风吹得沙沙响，落下的花瓣粘在她的鞋尖上。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纸条，突然觉得这个周五好像值得期待起来。

走到巷口时，她看见周延正蹲在小卖部门口，手里捏着瓶酱油，脚尖反复碾着地上的桂花。他好像在等什么人，又好像只是单纯地在发呆。林小满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她悄悄往树后躲了躲，看着他把酱油瓶换了只手，另一只手插进校服口袋，指尖好像在捏着什么东西。

也许，他口袋里也藏着一张类似的纸条呢？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林小满按了下去。她对着树影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深吸一口气，装作不经意地从树后走出来。

“周延？”

他猛地站起来，手里的酱油瓶差点掉在地上。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能看见他脸颊上的红晕比刚才更浓了。

“这么巧。”他把酱油瓶往身后藏了藏，眼睛看向别处，“你也才放学啊？”

“嗯。”林小满踢了踢脚下的桂花，“你买酱油呢？”

“啊……是。”他的声音有点含糊，“我妈等着做饭呢，先走了。”

这次他走得很慢，背影却还是透着点慌乱。林小满看着他拐进前面的巷子，才慢慢走到小卖部，买了支草莓冰棒。咬下去的时候，甜味混着点微酸在舌尖炸开，像极了此刻心里的滋味。

回家的路上，她把那张纸条小心翼翼地夹进了最厚的词典里。词典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翻开时能闻到淡淡的墨香，还有夹在里面的桂花味。

窗外的月亮慢慢爬上来，林小满趴在书桌上，对着摊开的数学练习册发呆。她画了只歪脑袋的兔子在草稿纸角落，突然想起周延的数学笔记上，每次画辅助线都会在旁边画个小小的箭头，像在给看的人指路。

也许，他要给的东西，是本写满箭头的笔记呢？林小满这样想着，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夜风掀起窗帘，带着桂花的香气，悄悄钻进了她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