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的指尖还沾着贼首后颈那点紫晕,军刺在掌心转了半圈,刀柄硌进虎口旧疤。他没看谢临,只低声说:“别救他。”
谢临站在三步外,风衣下摆垂着未干的血珠,听见这话,抬手掐住了自己左手腕脉。她没动,也没问为什么。
巷子里的狗叫停了,连风都卡在砖缝里。齐昭盯着那具跪倒的尸体,目光落在衣襟内侧——一片布料颜色略深,像是被反复浆洗过又重新缝合。他蹲下,用刀尖挑开线头,动作轻得像拆一封怕惊动鬼的家书。
一张泛黄信笺滑出来,边缘毛糙,像是从古籍上撕下的纸页。上面墨字刚劲,写着:“守陵人血脉,必须除之。”落款没有名字,只盖着一枚暗红印章,形如棺椁压着北斗七星,印泥像是混了陈年血。
他呼吸一滞。
子时到了。
亡语不是慢慢来的,是砸下来的。耳边先是一阵铁链拖地声,接着百年前某个冤魂在哭,再后来是墓室崩塌的轰鸣。齐昭咬住后槽牙,手指按进太阳穴,试图把那些杂音挤出去。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时,一声女声刺穿所有噪音:“……孩子……你爹没烧完……”
是他娘的声音。
紧接着,一道苍老男声轰然响起:“你的父母,死于玄冥会之手!他们烧了宗祠,却没烧尽骨灰坛下的玉简!”
齐昭猛地睁眼,瞳孔剧烈收缩。
胸口那枚残玉佩突然发烫,贴着皮肤的位置像被火燎了一下。他伸手摸去,指尖触到玉面微震,仿佛里面有东西在回应那句话。
谢临看见他脸色变了。不是疼,不是累,是一种被活生生扒开皮肉、露出骨头的剧变。他的手开始抖,不是因为反噬,是因为恨。
齐昭低头看着手中信笺,指节一根根绷紧,泛出青白。他忽然笑了,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原来不是没人要的孩子……是被人杀了全家。”
话音落,他五指猛然收拢。
纸张在掌心碎成粉末,墨字裂开,随夜风卷起,像烧不尽的纸钱飘向巷口。有几片落在贼首脸上,粘在紫黑色的皮肤上,纹丝不动。
齐昭站着没动,眼神却彻底换了。之前的沙雕、玩世不恭、装出来的漫不经心,全被碾碎了。现在那双眼黑得像井口,底下烧着冷火。
“玄冥会……”他嗓子里滚出这几个字,低得几乎听不见,“陈九爷……你们欠的,该还了。”
谢临没上前,也没说话。她知道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此刻的齐昭正在跨过一道坎——从逃命的孤狼,变成寻仇的猎手。她只把手搭在铜钱剑柄上,目光扫过四周屋檐、墙角、排水沟口,防着有人埋伏。
巷子静得反常。
连远处便利店的自动门都没响一声。
齐昭抬起手,看了看掌心残留的纸屑,又摸了摸胸口的玉佩。他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老道把他推下山涧前说的话:“吃下这果子,你就再也回不了人间了。”
那时他不懂。
现在懂了。
守陵人不该活在阳世,因为他们听得见死人说话,看得见阴间路。他们的命是借来的,代价是孤独终老,不得传嗣,不得归宗。
可他偏偏活下来了,还觉醒了能力。
这不是巧合。
是有人想让他找到真相。
齐昭缓缓吐出一口气,肩膀松了一寸。他知道接下来要去哪了——不是躲,不是逃,是主动去找那个被烧毁的宗祠。既然骨灰坛下还有玉简,那就说明,父母没来得及说完的话,还留在世上。
谢临终于开口:“你要去查?”
齐昭点头,声音平静:“得去一趟老宅遗址。庚戌年七月十五,唐某来访……这日期,和我爹娘失踪是同一年。”
谢临皱眉:“陈九爷三十多年前就动手了?”
“不止。”齐昭冷笑,“他盯我们家,可能更早。”
他弯腰,从贼首怀里又摸出一块金属牌,比之前那枚更旧,边缘磨损严重。正面刻着“玄冥”二字,背面有个极小的编号:07。
“第七个执行者。”齐昭捏紧牌子,“这种牌子不会随便给。说明这人不是普通打手,是核心成员。”
谢临盯着那编号,眼神沉了下去:“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齐昭抬头,目光如刀,“为什么一个守陵人的后代,值得他们派核心成员来灭口?除了血脉,还有什么是我还不知道的?”
谢临没答。
两人沉默对峙着夜色。
远处传来一声猫叫,短促,戛然而止。
齐昭忽然抬手,按住右耳。亡语又来了,但这次不是声音,是一段画面——一间老屋,火光冲天,两个身影倒在门槛边,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玉佩。火中有人走出来,穿唐装,戴金丝眼镜,手里拿着一把青铜钥匙。
画面一闪即逝。
齐昭踉跄一步,扶住墙。
谢临立刻伸手扶他胳膊,却被他轻轻推开。
“我没事。”他说,声音有点飘,“只是……看到了。”
“看到什么?”
齐昭没回答。他望着巷口,眼神空了一瞬,又迅速填满狠意。
他知道那把钥匙去哪儿了。
就在他贴身带着的这半块玉佩里。
玉佩不是信物,是锁。
而他是唯一的开锁人。
谢临察觉到他状态不对,正要再问,齐昭却突然转身,大步朝巷外走去。
“我去城西档案馆。”他说,“查庚戌年火灾记录。”
“现在?”
“越快越好。”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谢临,有些事,我必须自己弄明白。”
谢临站在原地,没追。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拐角,风衣下摆最后一片血渍在月光下泛着暗光。
三分钟后,她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老六,准备一下。”她说,“我们要进一次无人区。”
电话那头结巴的声音传来:“旧……旧城南?”
“对。”谢临眯眼,“齐昭家的老宅,地下可能有东西没烧干净。”
她挂了电话,抬头看向夜空。
云层裂开一道缝,漏出半颗星。
她忽然觉得冷。
就在这时,巷子里那具尸体的手指,轻微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