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把手机塞进冲锋衣内袋时,指尖碰到了那枚金属牌。编号07,边缘磨得发亮,像是被人攥着念过千百遍。他没开灯,靠着窗台坐下,窗外的路灯闪了两下,照出茶几上摊开的信笺残片和半块玉佩。
他盯着玉佩看了很久,忽然抬手按住太阳穴。耳边又开始嗡鸣,不是亡语,是那种熟悉的、像锈铁丝在脑壳里来回拉扯的痛。他知道这是能力反噬的前兆,可还是没停下——一遍遍回想贼首尸体旁闪过的画面:火光中的唐装男人,青铜钥匙,还有自己父母倒下的身影。
线索太少,仇人太远。而唯一可能知道真相的人,是他十二岁那年被推下山涧时,站在崖顶的那个背影。
他闭上眼,想压住翻腾的思绪。沙发垫子塌陷下去,身体沉得像灌了铅。就在意识快要滑走的瞬间,一个声音贴着耳膜响起:
“昭儿……别往西走。”
嗓音沙哑,带着山风刮过枯枝的粗粝感。
齐昭猛地睁眼,屋里没人。窗帘纹丝不动,连钟表都没响。他喘了口气,抬手抹了把脸,掌心有点湿。再闭眼,这次更快,黑暗直接把他吞了进去。
梦里是一道断崖,底下翻着红光,岩浆在咕嘟冒泡。崖边站着一个人,灰布中山装,手里攥着黄铜罗盘。齐昭认得那背影,喉咙一下子发紧。
“师父!”
他往前冲,脚下一空,才发现地面裂开了缝。热浪扑面而来,可他还是拼命往前爬。那人缓缓转过身,左脸焦黑,皮肉像烧化的蜡一样往下淌,右眼却睁着,流着血泪。
“昭儿。”老道开口,声音断续,“师父……也是被逼的。”
齐昭愣住。
“他们抓了你娘的魂……不交你,她永世不得超生……”老道嘴唇抖着,话没说完,脚下岩层轰然崩塌。他整个人向后仰去,坠入火海前最后一刻,右手猛地一扬,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扔过来。
齐昭伸手去接,却只抓到一团滚烫的空气。
他尖叫着醒来,后背全湿了,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沙发扶手上印着五根指痕,指甲抠进了布料。他大口喘气,胸口闷得像压了块石头。
抬手摸脸,眼角冰凉。
哭了。
他坐直身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虎口的疤痕。那句话在脑子里来回撞:“被逼的”。不是抛弃,不是利用,而是“被逼的”。
可谁逼的?
他低头看向茶几,玉佩还在,静静躺着。刚才梦里老道扔出来的东西……是不是它?
窗外夜色浓稠,楼道感应灯坏了,整栋旧楼像沉在水底。他没动,就那么坐着,手指一点点收紧,把玉佩攥进掌心。边缘硌得生疼,但他没松。
记忆里那个总拿糖葫芦逗他、骂他“小混蛋”的师父,真的会为了活命把自己推进山涧?还是说,那三年教他辨尸骨、识机关、画符避煞的日子,全是算计?
可若真是受害者,为什么后来从没找过他?
他想起十五岁那年,独自翻山越岭回到旧宅遗址,只看到一片焦土。那时他还以为,师父早就死了。直到三年前在城南古玩市见过一次——老头蹲在卦摊后头,戴着墨镜,手里摇着铜钱,听见他脚步声,突然抬头,嘴角抽了一下,又迅速低下头去。
那天他没上前。
现在想来,或许对方早就知道他会来。
齐昭慢慢松开手,玉佩在掌心留下一圈红印。他盯着那痕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自从吃下哑魂果,他听见的亡语里,从来没出现过师父的声音。
一个守陵人,死后竟无声无息。
这不对劲。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凌晨两点十七分。离下一个子时还有四个多小时。按理说该趁机睡一会儿,可他知道,再闭眼,那个梦还会回来。
他起身走到墙角,背包侧袋插着三支铜制卦签。他抽出一支,在掌心轻轻划了道线。金属的凉意让他清醒了些。
然后他蹲下,拉开背包夹层,翻出一张泛黄的照片。边缘卷曲,是小时候拍的全家福。母亲抱着他,父亲站在旁边,背景是宗祠门前的老槐树。照片右下角有团烧痕,刚好盖住了一个人的脸——他曾以为那是火灾留下的,现在却怀疑,是有人故意毁掉。
他用拇指蹭了蹭那块焦黑,忽然觉得指尖发麻。
就在这时,玉佩又烫了一下。
不是错觉。这次是持续的热,像贴着一块刚出炉的铁片。他赶紧掏出来,发现玉面浮现出一道极细的裂纹,之前根本没有。
他盯着那道缝,呼吸慢了下来。
梦里老道说“别往西走”,可档案馆在城西。谢临让他查庚戌年的火灾记录,他也答应了要去。
但现在……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玻璃映出他的脸,眼窝深陷,下巴绷紧。他看着镜中的自己,低声问:“要是去了,真能查到东西?还是只会走进个早就挖好的坑?”
没人回答。
楼外一辆夜班公交驶过,车灯扫过墙面,照亮了茶几上那枚金属牌。编号07,在光线下闪了半秒。
齐昭忽然弯腰,抓起外套披上。动作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他把玉佩塞进贴身口袋,顺手将卦签插回背包,又从桌下摸出战术手电,拧亮试了试,光柱稳定。
他站定,看了眼门把手。
没开。
他又回头,望向沙发。
枕巾确实湿了一片,皱巴巴地堆在角落。他没去碰,只是静静看了两秒,然后转身,脚步极轻地走向门口。
鞋刚套上一只,忽然停住。
他蹲下,手指抚过鞋帮内侧——那里缝着一层薄银箔,是谢临去年给他改的,防阴气侵体。他记得她说过:“你听亡语太多,阳气耗得快,得护着点。”
他停了几秒,重新脱下鞋,放回原位。
接着拉开衣柜,从最底层翻出一双旧登山靴。鞋底沾着干泥,是他上个月从楚王墓外围带回来的。他没换袜子,直接把脚塞进去,系紧鞋带。
站起来时,手扶了下桌沿。
桌上药瓶还开着,是谢临给的镇魂丸。他看也没看,吹了口气,把瓶盖吹得转了个圈,落进瓶口,却没拧。
他最后看了眼房间。
茶几上的信笺残片被夜风吹动,掀了掀边角。金属牌安静地躺着,编号朝上。
齐昭转身,拉开门,一步跨出去,反手带上门。
咔哒一声。
楼道里,声控灯没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