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离玉简只差一寸,可那滴暗红液体却像活了一样,顺着石台边缘爬上来,缠上他手腕内侧。他没躲,反而把青铜匣往胸口按得更紧,仿佛那是个能救命的护身符。
子时到了。
不是钟表上的整点,而是空气突然变沉,呼吸像吸进冰渣子。老六的静磁仪发出尖锐鸣叫,紧接着“啪”一声,屏幕炸出裂纹。白晓棠刚要说话,声音却被吞了进去——整个密室安静得反常,连长明灯的火苗都凝住了。
然后,声音来了。
不是从耳朵进的,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先是无数女人哭,再是小孩笑,最后汇成一句古腔:“第七代……该还了。”
齐昭牙关打颤,右手虎口那道疤猛地发烫,皮肤底下像是有铁丝在搅。他咬破舌尖,血腥味冲脑,趁这清醒瞬间把铜制卦签往掌心一扎,疼得眼前发白。
“听清楚了没有?”谢临蹲在他旁边,声音压得很低。
“不是还债……是赎罪。”齐昭喉咙里挤出话,“哑魂果不是给我的,是拿我顶替……守陵人自己逃不掉,就得有人替他们走这条路。”
他说着,又把青铜匣贴回心口。匣子微震,像是和心跳对上了频。可下一秒,一股寒流顺着脊椎往上爬,脑袋像被两把钝锯从中间撕开。他跪倒在地,鼻血滴在玉简上,血珠竟被吸了进去。
老六靠墙坐着,耳朵嗡嗡作响,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但看齐昭七窍渗血的样子,手抖得厉害。他摸出保温杯,拧开喝了口枸杞茶,热乎气顺喉下去,才勉强稳住神。白晓棠已经打开银针包,手指夹着三根细针,盯着齐昭的颈动脉。
“不能再听了!”她说,“你这不是接收信息,是把自己当容器往里灌怨气!”
齐昭没理她,反而闭眼更深。画面开始闪:百年前的守陵人穿着黑袍,在墓门前割腕放血;有人把一枚果子塞进孩子嘴里,孩子吐不出来,满地打滚;还有个背影很像张道全的老头,跪在雪地里磕头,额头撞出一个血坑。
“我师父……他知道会这样。”齐昭睁眼,瞳孔散得不像活人,“他还让我吃下去……说这是‘命’。”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抽搐起来,四肢僵直,嘴里开始念一段谁也听不懂的词:“以血偿债,以命抵门,第七代归位,万灵启路……”
谢临脸色变了。她一把抓住齐昭肩膀,掐诀就要布阵,可发现常规符力压不住——那股气是从齐昭体内往外涌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借他的嘴说话。
玉简浮起来了。
离地三寸,裂缝中渗出的红液逆流而上,绕着齐昭手腕一圈圈缠,形成一道符纹状印记,烫得皮肉微微冒烟。老六看得头皮发麻,想上前又被白晓棠拦住。
“别碰他!现在碰就是引火烧身!”
谢临咬了下唇,抬手抹过翡翠扳指。金光一闪,她在齐昭周身画了个圈,淡金色光罩落下,暂时挡住外溢的阴气。可齐昭还在念,声调越来越尖,像被人掐着脖子喊。
她知道常规办法没用了。
于是她抬起手,用指甲狠狠划破指尖,一滴血落在齐昭眉心旧伤处。
血落即燃。
“嗤”的一声轻响,像是水滴进热油锅。齐昭浑身一震,喉咙里爆出一声嘶吼,不是他自己的声音,倒像是几十个人同时在喊。他双眼翻白,身体往后倒,被谢临一把抱住。
光罩还在,但颜色淡了。
老六的静磁仪彻底黑屏,只剩外壳发烫。白晓棠立刻扑上去,把醒魂针剂扎进齐昭肩井穴,又用银针封住他太阳、神庭、风府三穴。药液推进去,他脉搏跳了一下,又一下,总算有了起伏。
“体温太低。”白晓棠摸他手腕,“快到休克边缘了。”
谢临没松手,仍坐在他身后,双掌虚抵背心,低声念着什么。她的嘴唇动得极快,字音古老,像是某种安魂咒。老六听不清,只看见她额角渗出汗,脸色比刚才白了一圈。
白晓棠收起针包,从香囊里掏出一小撮药粉,撒在齐昭鼻下。辛辣味弥漫开来,他睫毛颤了颤,却没有醒。
“他听见的根本不是过去。”谢临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让另外两人听得清清楚楚,“是未来还没发生的事,在通过他往前传。”
老六愣住:“啥意思?咱们现在干的事,以后的人已经在经历了?”
“不是经历。”谢临看着玉简,“是偿还。每一代守陵人死后都在等一个人来接他们的债,齐昭不是在听亡语……他是那个必须走下去的人。”
白晓棠低头看齐昭手腕上的红痕,已经褪成淡褐色,像一道旧疤。她伸手碰了下,凉得吓人。
“他还能醒吗?”
谢临没答。她只是把齐昭的头轻轻放平,脱下风衣盖在他身上。牛皮笔记本从她口袋滑出来一角,夹着的那片桃木叶干枯发脆,边缘卷了起来。
老六默默收好静磁仪,发现开关处有细微裂痕,像是内部结构被某种高频震动击穿。他叹了口气,从工具包里摸出备用零件,开始拆壳。
白晓棠坐回角落,药瓶一个个归袋,动作利落。最后一瓶贴着标签:**醒魂Ⅲ号,含微量朱砂与安息香**。她拧紧盖子,放进背包侧袋。
密室恢复安静,只有长明灯偶尔噼啪一声。
齐昭躺在石台边,呼吸微弱,脸上血迹干了,结成暗红色痂。谢临盘膝坐着,手掌仍虚悬在他背心上方,指尖微微发抖。
老六修到一半,突然抬头:“你们有没有闻到……檀香味?”
没人应。
白晓棠皱眉,她确实闻到了,淡淡的,像是从玉简裂缝里飘出来的。她刚要说话,却发现齐昭的左手不知什么时候抬了起来,食指缓缓指向密室角落——那里除了阴影,什么也没有。
谢临顺着方向看去,眼神一凝。
地上有一小滩水渍,形状像脚印,边缘正慢慢蒸发,留下一圈浅浅的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