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的鞋底刚踩上第一级石阶,脚下一滑,膝盖磕在湿滑的青石边缘。他没倒,反而猛地向后一缩,差点把身后的白晓棠带下水。
“别动!”他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吼,眼睛死死盯着水面。
几道暗红影线从河底浮起,像血丝缠进清水,缓缓游动。那些鱼背脊高耸,鳞片泛着油光,嘴裂到耳根,露出两排交错的利齿。一条擦着石阶边缘掠过,尾鳍扫起一圈涟漪,水面竟微微发烫。
谢临一步抢到前头,单膝跪在浅滩边沿,背包往地上一摔,拉链扯开,手伸进去直接摸出一把桃木剑。剑身刻着细密符文,她咬破指尖,血珠滚落,在剑脊上拉出三道红线。接着抽出三张黄符,贴在剑柄、剑身、剑尖,符纸遇血即颤,边缘卷曲发黑。
“老六,把保温杯里的水倒了。”她说得极稳,像是在吩咐早饭加不加辣。
老六愣了半秒,低头看怀里只剩个空壳的保温杯,里面枸杞早就漂没影了。他二话不说拧开盖子,倒扣过来,又从工具包掏出个小铁盒,抖出些灰白色粉末——雄黄。
谢临接过盒子,没急着撒,而是将桃木剑用力插进河床泥缝,剑身没入一半,嗡地一震,整条河仿佛静了一瞬。她手腕一翻,雄黄粉顺着水流上游方向均匀洒出,像一场细雪落在腥水上。
“闭气。”她声音不高,但谁都听清了。
四人屏住呼吸。
三秒。
五秒。
水面先是轻微波动,接着猛地翻腾起来。那些红鳞鱼像是被烫到,疯狂扭动,有的直接跃出水面,砸回河中溅起血沫。一条撞上桃木剑,抽搐两下,肚皮翻白。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不到半分钟,河面浮起厚厚一层死鱼,肚皮朝天,口器还一张一合,像是临死也在咀嚼什么。
谢临拔出桃木剑,符纸早已燃尽,只剩焦痕。她甩掉剑上水珠,收进背包侧袋,顺手把空铁盒塞给老六:“回头补货。”
老六接住盒子,咧了下嘴:“雄黄用完了,下次得去中药铺偷。”
“你去偷,我帮你望风。”白晓棠抹了把脸上的水雾,从药包里翻出块干布,递给齐昭,“擦擦鼻子。”
齐昭靠着石阶坐了一路,鼻血流得慢了,但嘴唇发白,手一直按着胸口的青铜匣。他接过布,胡乱擦了把脸,抬头看向对岸。雾气比刚才淡了些,隐约能看清一段石阶从水里升起,通向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走完这七级台阶,就上岸了。”白晓棠往前挪了两步,扶着岩壁探身,“你看,最上面那层,刻了个字。”
谢临眯眼望去,果然见顶端石阶边缘阴刻着两个篆体字,笔画歪斜,像是仓促间凿出来的。
“归墟引。”她念出来,声音不大,却让空气沉了一截。
老六蹲下身,从工具包底层摸出一支小手电,拧亮后照过去。光线打在石阶上,青灰色的石头泛出冷光,表面布满细密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刮过。
“不是自然风化。”他嘀咕,“有人常走。”
“也可能是拖东西。”白晓棠补充,目光落在台阶角落的一小块暗褐色痕迹上,“像血渍,干了很久。”
谢临没说话,从风衣内衬抽出一张黄纸图,摊在膝盖上。图纸边缘磨损严重,朱砂标出的路线指向甬道入口,旁边写着四个小字:**水落则门启**。
她指尖在图上划过,停在“归墟引”三个字的位置,轻轻叩了下扳指。
“这名字不对劲。”她终于开口,“‘归墟’是传说中万水所归之地,海底深渊。用在这儿,要么是障眼法,要么……”
“是坟。”齐昭忽然接话,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石头,“亡灵回家的路。”
他说完,青铜匣突然震了一下,贴着心口的位置发烫。他皱眉,伸手去按,却发现虎口的疤也在烧,像是被人拿火钳烙过。
谢临瞥他一眼,没问,只是把图纸折好塞回内衬,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泥水。她的马尾重新束紧,发绳绕了三圈,打了个死结。
“上岸再歇。”她说,“这地方待久了,骨头会软。”
老六把铜管插进腰带,捡起听风仪残骸塞进工具包最底层。白晓棠检查药包,碎瓶清了,银针重新归拢,最后一支解毒剂被她握进掌心,没放回去。
四人依次踏上石阶。
第一步,稳。
第二步,响——鞋底踩到某处凹陷,发出空鼓声。
第三步,滑——齐昭差点跪下去,被谢临一把拽住胳膊。
“小心点。”她松手,语气平淡,像是随口提醒同事别迟到。
可齐昭知道,刚才那一瞬间,她手指在他脉门上多压了半秒,是在探他心跳。
第七步,登顶。
四人站在最后一级石阶上,面前是半人高的甬道入口,黑得看不见底。空气里飘着股怪味,像是陈年棺木混着硫磺,又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
谢临从背包取出荧光棒,掰亮后往里扔。绿光滚了几米,照亮一段平整地面,两侧墙上有模糊壁画,画的是人抬棺入山,队伍尽头站着个戴斗笠的身影,脸被刻意刮花。
“守陵人?”白晓棠低声问。
没人回答。
老六蹲下身,用手电照地面。灰尘很厚,但有几道新鲜划痕,像是金属物件拖行留下的。他伸手摸了摸,指尖沾了点黑灰,凑近闻了闻:“机油味。”
“有人比我们先到。”
齐昭站在最前,青铜匣紧贴胸口,纹路微热。他闭了会儿眼,耳边安静得出奇——亡语还没来,子时还远。可他知道,这片寂静撑不了多久。
谢临走到他身边,低声问:“还能走?”
他点头,嗓子里挤出一个字:“能。”
她嗯了声,抬手拨开垂落额前的一缕发,右手已摸上袖中铜钱剑。
白晓棠把解毒剂放进卫衣口袋,拉链拉到顶。老六收起手电,从工具包掏出一截铁丝和一把小钳子,攥在手里。
四人并肩立于甬道口,影子被荧光拉长,投在墙上,像一队赴宴的鬼卒。
齐昭抬起脚,鞋尖悬在门槛上方。
门内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
像是机括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