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在齐昭掌心离砖的瞬间缓缓开启,那股香灰与朽木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百年的沉寂。他站在门口,右手还沾着血,虎口的疤火辣辣地跳。
谢临没再拦他,只低声说了句:“进去,别碰别的东西。”
主墓室不大,四壁空荡,唯有中央一座石案,上面静静躺着一卷竹简,用青铜丝缠着,封口处压着一枚刻有“守”字的玉印。空气里没有毒雾,也没有机关声响,只有老六的听风仪发出断续的嘀嗒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着频率。
“这……这真是手札?”白晓棠凑上前一步,又不敢真碰,“不是复制品?”
老六蹲下身,把听风仪贴在石案边缘,屏幕上的波形突然拉成一条直线,紧接着爆出密集红点。“不……不是普通竹简,里面有磁……磁场反应,和楚王墓塌方前的数据曲线……吻合。”
谢临盯着那枚玉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左手小指的翡翠扳指。“能打开的人,只有一个。”
齐昭没说话,抬手抹了把脸,汗水混着血迹从眉骨旧伤滑下来。他往前走了一步,手掌悬在竹简上方。
石案周围一圈浮雕纹路微微泛起青光,像水波一样荡开。他的手落下去时,那光纹没动。
“血脉认了。”谢临松了口气。
齐昭解开青铜丝,掀开第一片竹简。字是古篆,夹杂着一种歪斜如虫爬的密文,他看不懂,可耳边立刻响起声音——
“第七代守陵人,生而闻冥音,食哑魂果,则魂不封。”
亡语直接钻进脑子里,比子时还清晰。他猛地一颤,差点把手札摔了。
“你怎么了?”白晓棠伸手要扶。
“别碰!”谢临拦住她,“他在‘听’。”
齐昭闭眼,那些字一个个在他脑海里活过来,像有人贴着他耳朵念。他再睁眼时,瞳孔收缩,盯着首页角落一行小字:**“血脉觉醒之始,必以果引怨噬,方可通阴阳。”**
“原来……我不是偶然听见的。”他嗓音发干,“从十二岁那天起,我就注定要听死人说话。”
老六咽了口唾沫:“那……那你师父给你吃的果子,是有计划的?”
齐昭没答。他翻到第二页,墨迹暗淡,几乎看不清。老六赶紧把听风仪调成热感模式扫过去,发现纸面温度比周围高两度。
“得用手焐。”他说,“这墨,遇体温才显。”
齐昭把手覆上去。血温催着字迹一点点浮现——
“哑魂果,唯守陵血脉可食。果成之日,献果者断指、盲目,以偿天律。”
齐昭呼吸一滞。
谢临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张道全……三根手指,双目失明。”
她抬头看他:“你师父不是救你。他是……完成仪式。”
齐昭手抖了一下。他想起那个雨夜,老道跪在庙前,把果子塞进他嘴里,一边念叨“该你了”,一边用断指的手按着他头。那时他以为老头疯了,现在才知道,那是传承。
“所以……我吃下去的时候,他就在付出代价?”齐昭声音低哑。
“不止。”谢临指向竹简背面一幅插图:一个老道跪地捧果,身后孩童仰头吞下,七窍渗血,而老道的右手缺了三指,双眼蒙着黑布。
题注写着:“血脉觉醒,必经怨噬。果入喉,师承劫,天地不容伪命。”
白晓棠咬着吸管,半天憋出一句:“这哪是传承……这是拿命换的。”
齐昭没说话,一页页往下翻。后面记录着历代守陵人的名字,每一代都只活到三十七岁,最后一行写着:
**“第七代,齐氏昭,庚午年生,癸酉岁食果,壬寅年归陵枢。”**
他的名字,早就写在这里了。
“他们知道我会来。”他喃喃。
老六忽然“哎”了一声:“等等!这页……有问题!”
他指着其中一页,刚说完,那页竹简边缘突然冒起一缕黑烟,接着“嗤”地一声烧了起来。火势不旺,却极快,眨眼就烧掉半页。
剩下残文写着:“……果成,则师断指,目盲,以偿天律。然若后人弃誓,陵门永闭,万魂不得归。”
火灭了,留下焦痕。
谢临盯着那行字,脸色变了:“齐昭,你师父瞎了、断指,不只是为了让你觉醒……他是替你扛了天罚。”
“如果我不做这个守陵人呢?”
“那你师父的牺牲就白费了。”她看着他,“而且,你听到的亡语,会越来越多,直到被怨气反噬,变成下一个游魂。”
齐昭低头看着自己虎口的疤。那道疤今天一直在跳,像有东西在里面爬。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张道全总摸他头,笑呵呵地说:“小哑巴,以后多听少说。”
原来“哑魂”,不是让他沉默,是让亡者在他耳边永不闭嘴。
白晓棠小心翼翼靠近石案:“这手札……能不能带出去?”
“不能。”谢临摇头,“它只能留在这里。一旦离开主墓室,就会自毁。”
老六叹了口气,从背包里掏出微型扫描仪:“那……我拍下来?”
“拍不了。”齐昭盯着竹简,“它不在光线下显影,只对血温有反应。你们看到的,只是表面字。真正的内容……得靠‘听’。”
他翻到最后一页,那里什么字都没有,只有一块暗红色的印记,形状像一枚指印。
他伸手碰了一下。
刹那间,耳边炸开无数声音——
哭的、笑的、喊他名字的、骂他逃兵的、求他开门的……上百个亡者的声音挤在一起,像要把他脑子撕开。他闷哼一声,膝盖一软,撑住石案才没倒下。
“齐昭!”谢临一把扶住他肩膀。
“没事……”他喘着气,“只是……太多了。”
“你听得见所有亡者?”白晓棠瞪大眼。
“不是所有。”他抹了把脸,“是……和守陵有关的。他们的执念,他们的遗言,还有……我没听懂的线索。”
老六挠头:“那你不就是个……人形录音笔?”
“还是加密版的。”白晓棠小声嘀咕,“还得定期充电,充多了还头疼。”
齐昭扯了下嘴角,想笑没笑出来。
谢临却没笑。她盯着手札最后那枚红印,忽然问:“你知道‘归途即门’是什么意思吗?”
齐昭摇头。
“手札里说,七代之后,归途即门。”她声音很轻,“你是不是……不只是开锁的人?你是钥匙本身?”
齐昭没答。他低头看着那枚红印,忽然觉得胸口发烫。
青铜匣又开始震。
他把它从背包里拿出来,放在石案上。匣子贴着手札,表面纹路竟和那枚红印隐隐对应,像两块拼图。
老六盯着看:“这俩……该不会是一套吧?”
没人回答。
墓室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白晓棠悄悄摸出药瓶,倒了颗镇定剂含着;老六的助听器滋啦响个不停,他拍了两下才稳住信号;谢临站在齐昭身边,风衣下摆还在滴水,也不去擦。
齐昭一手按着手札,一手搭在青铜匣上。
他忽然说:“我师父常说,守陵人最后的使命,不是守护坟,是送亡魂回家。”
“那你现在知道怎么送了吗?”谢临问。
他盯着那行“归途即门”,良久,吐出两个字:“还不。”
话音刚落,青铜匣“咔”地弹开一道缝。
里面那团幽蓝微光,正一下一下,和他心跳同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