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的手还搭在青铜匣上,
谢临看着他侧脸,忽然伸手把钢笔从指间抽出来,“你撑不住了。”
他想摇头,可脖子僵得转不动。帐篷是老六十分钟前支好的,就在主墓室外十米远的岩凹里,防水布底下铺了防潮垫,角落堆着干粮和水壶。白晓棠刚给他塞了颗电解质片,他含着没咽,嘴里一股咸涩味。
“躺下。”谢临声音不高,但不容商量。
他没争,慢慢挪过去,背靠着岩壁坐下。风衣没脱,渔夫帽也懒得摘,只把铜制卦签一根根插回背包侧袋。右手虎口的疤还在跳,像是被谁隔着皮肉掐了一下。
子时还没到,可他已经听见了——不是亡语,是老道的声音,沙哑,带着山里烧柴火的杂音:“昭儿……该睡了。”
他闭上眼。
火光一下子炸开。
十二岁的宗祠,木梁噼啪作响,屋顶塌了一半,火星子飞得满天都是。他站在院子里,想往前冲,脚却钉在地上。老道背对着他,佝偻着腰,手里抱着那个青铜匣,一步一步走向火堆。
“别!”他喊,可嗓子像被堵住,发不出声。
老道停了一下,没回头,只是把匣子举起来,往烈焰里一扔。
火苗“轰”地窜高,映得他半边脸焦黑,半边湿透,嘴唇一张一合:“楚王墓不能开……那是门,不是坟……守陵人若开了它,万魂出笼,天地倒悬……”
话没说完,一道火舌卷上来,吞了他整个人。
齐昭猛地抽了一口气,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帐篷顶的防水布被风吹得哗啦响,外面有人低声说话,是老六在调试听风仪,白晓棠在翻药瓶盖子。
他抬手抹了把脸,手指抖得厉害。
耳边又来了——这次是乱的,上百个声音挤在一起,有哭的,有笑的,有叫他名字的,还有人在说“钥匙转错了”。他咬牙,用拇指狠狠掐掌心,可那些声音越压越多,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
他开始喘,呼吸越来越短,手指抠进防潮垫,指甲缝里全是灰。
帐篷帘子被人掀开。
谢临蹲下来,风衣下摆沾着泥,手里捏着一张黄符。她没说话,指尖蘸了点朱砂,在他眉心轻轻一点。符纸贴上去的瞬间,嗡鸣声弱了一瞬。
她另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齐昭。”
他没睁眼,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别烧……匣子不能烧……”
她眼神一紧,立刻结印,指尖微光一闪,符纸泛起一层淡红。
齐昭突然睁眼,瞳孔缩成针尖,一把抓住她手腕,声音嘶哑:“谢临!”
“我在。”她没甩开,反而用力回握,“醒了。”
他大口喘气,胸口起伏得像刚跑完十公里,冷汗把冲锋衣后背全浸透了。帐篷外的火堆还在烧,噼啪一声,溅出几点火星。
他盯着防水布顶,火光在上面晃,像还在梦里。
“我又……梦见他了。”他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嗓音干得像砂纸磨过。
谢临没动,等他缓。
他慢慢松开手,自己抬手摸了摸眉心,符纸已经化成灰烬,只剩一点温热。青铜匣放在旁边,表面纹路隐隐泛着微光,像是在回应什么。
“他说……楚王墓不能开。”齐昭盯着自己的手,“还说那是门,不是坟。”
谢临沉默几秒,“你师父?”
“嗯。”他低头看虎口的疤,“他把匣子扔进火里了。我喊不出来,动不了……就像现在这样,明明知道不对,可拦不住。”
谢临拿起钢笔,在笔记本边缘画了个符号,又划掉。
“你觉得他是真想烧掉?”她问。
“我不知道。”他摇头,“可他脸上……是怕的。不是恨,不是疯,是怕。”
帐篷外,老六咳嗽两声,保温杯盖子拧开,枸杞泡开的声音清脆。白晓棠小声嘀咕:“这都几点了还喝这个,肾不想要了?”
老六嘟囔:“你懂啥,熬夜伤肝,枸杞护肾,阴阳平衡。”
谢临听着,嘴角动了动,又收回。
齐昭慢慢把腿伸直,背靠岩壁,双手抱膝。青铜匣静静躺着,蓝光一跳一跳,和他心跳渐渐对上了频率。
“我从小就没信过命。”他忽然说,“十二岁那年,我以为老头给我吃果子是害我。三年后下山,发现全家死在老宅,连坟都没留。我就觉得,什么守陵人,什么血脉,都是放屁。我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谢临没打断。
“可现在……”他抬手,看了眼虎口的疤,“我发现我早就被写进去了。名字,生日,连什么时候吃果子都记着。我不是逃命,是走一条早就铺好的路。”
火堆那边传来动静,白晓棠在烤压缩饼干,焦味飘过来。老六递给她一包辣条,“来点灵魂调料。”
她笑出声,“你才是行走的灵魂榨菜。”
齐昭没笑,可眼皮眨了一下。
谢临看着他,“所以你师父烧匣子,是在毁掉这条路?”
“我不知道。”他摇头,“可他要是真想毁,当年就不该给我吃果子。他要是不想我走,就不会教我辨墓气、识机关、画符压阵……他明明可以让我当个普通人。”
“但他没这么做。”
“对。”他低头,“所以他烧匣子,不是为了断我的路,是为了……拦我进楚王墓。”
帐篷外,风忽然停了。
火堆的光安静下来,映在每个人脸上,像一层薄釉。
谢临缓缓开口:“那你还要去吗?”
齐昭没答。
他伸手,把青铜匣拿过来,贴在胸口。那团蓝光稳稳跳着,像是在等一个答案。
远处,山体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下缓缓转动。
他抬起头,看着谢临,“你说,如果门开了,里面出来的……是兵马俑,还是别的?”
谢临没说话。
她的钢笔在指间转了一圈,又一圈。
帐篷帘子被风吹起一角,火光闪进来,照在齐昭脸上。
他的瞳孔里,还残留着火焰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