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处的衣袖被无意中蹭上去了一截。
那些蜿蜒的、新旧交错的暗色疤痕,如同某种丑陋的、无法抹去的密码,猝不及防地暴露在卧室柔和的灯光下,也暴露在陈屿瞬间凝固的视线里。
空气仿佛被抽空了。
时间被拉长、扭曲,每一秒都像裹着冰碴的钝刀,在我和他之间缓慢切割。
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还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的巨响。
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灭顶,淹没了所有刚刚建立起来的暖意和勇气。
我猛地抽回手,像被滚烫的烙铁灼伤,另一只手慌乱地、近乎粗暴地去拉扯那截该死的衣袖,试图将那些耻辱的印记重新掩埋回黑暗。
“别看……”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尖锐的颤抖,更像一种绝望的呜咽。
身体本能地向后缩,想把自己蜷进墙壁里,想立刻从他眼前消失。
那些好不容易被安抚下去的尖刺,此刻带着前所未有的锋利和冰冷,疯狂地从我每一个毛孔里钻出来,将我重新武装成一个密不透风、布满荆棘的堡垒。
羞耻、恐惧、自我厌弃……无数只冰冷的毒虫啃噬着我的内脏。
完了,他看到了。
看到了我最丑陋、最不堪、最想永远埋葬的部分。他眼里的温柔会不会瞬间冻结?会不会变成厌恶?会不会……像所有人最终都会做的那样,转身离开?
“别动。”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一道无形的绳索,瞬间捆住了我慌乱挣扎的动作。
我僵在原地,拉扯衣袖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冰凉,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我不敢抬头,只能死死盯着地板上一小块被灯光映亮的光斑,仿佛那是宇宙中唯一安全的孤岛。
余光里,我看到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屈膝,单膝跪在了我面前的地板上。
这个姿势,带着一种近乎臣服的沉重感,让我的呼吸都为之停滞。
他没有立刻去碰触我的手腕,而是抬起头,目光沉静地、毫无闪避地迎上我惊惶失措的双眼。
那里面没有预想中的震惊、嫌恶或怜悯,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我吸进去的沉痛。
那沉痛如此厚重,如同承载了千钧重担,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给我看看。”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稳稳地悬停在我那只试图藏起的手腕前方。
不是命令,而是一种极其郑重的请求,带着不容置疑的耐心和等待。
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拒绝。
暴露这些伤痕,比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里更令人难堪。
那是无数次在绝望深渊边缘徘徊留下的印记,是我所有失败、所有软弱、所有不被爱的铁证。
“求你……”
我喉咙哽咽,眼泪大颗大颗砸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别看……太丑了……” 声音微弱得像垂死的哀鸣。
“它们不丑。”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磐石相击,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力量,砸碎我摇摇欲坠的羞耻感,
“它们告诉我,你曾经有多痛,又有多努力地想活下去。”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我心中最锈蚀的那把锁。
汹涌的酸楚和委屈瞬间冲垮了所有堤防。
我停止了徒劳的遮掩,那只布满伤痕的手腕,如同失去所有力气的枯枝,无力地垂落下来,暴露在灯光下,也暴露在他沉痛而专注的目光里。
他温热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郑重和小心翼翼,终于轻轻触碰了上来。
指尖的温热与我手腕皮肤惯有的冰冷形成刺目的对比。
他的指腹,没有直接落在那些凸起的、扭曲的疤痕上,而是极其轻柔地、带着无限怜惜地,抚摸着疤痕周围的皮肤,仿佛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上最脆弱的釉面。
那触感如此清晰,带着生命的暖流和微微的粗糙质感,像羽毛,又像带着电流,顺着那些早已麻木的神经末梢,凶猛地窜向我的四肢百骸,带来一阵剧烈的、无法控制的战栗。
“疼吗?”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音节都像在砂纸上磨过。
他低着头,目光专注地凝视着那些蜿蜒的痕迹,仿佛在阅读一部浸满血泪的史书。
我用力摇头,喉咙被巨大的哽咽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些伤口早已结痂,皮肉的痛楚早已过去。
真正疼的,是此刻被他如此温柔地触碰着这些代表绝望的烙印时,内心翻江倒海般的羞耻和汹涌而出的委屈。
泪水决堤般涌出,无声地滑过脸颊,在下颌处汇聚,滴落,有几滴砸落在他停留在我腕间的、温热的手背上。
他像是被那滚烫的泪水灼伤,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却没有移开。
反而更紧地、带着一种坚定的守护意味,轻轻圈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热,如同一个量身定做的、温暖的镣铐,轻柔却不容置疑地包裹住那片冰凉和伤痕累累。
“不要道歉。”
他抬起头,目光如沉静的深海,牢牢锁住我泪眼婆娑的脸,
“永远不要为曾经试图活下去的挣扎道歉。”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承诺和力量,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凿进我混乱的灵魂深处:
“我在这里,就是为了拉住你。”
“拉住你,不让你掉下去。拉住你,在那些黑暗又想把你拖回去的时候。拉住你,一遍,一遍,再一遍。”
他的目光坚定如磐石,没有丝毫闪烁,
“只要你愿意伸出手,无论多少次,无论多晚,我的手,一定在这里。”
他微微倾身,温热的唇瓣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郑重和无比疼惜的温柔,轻轻落在了我手腕上那道最狰狞、最深的旧疤上。
那不是一个情欲的吻,而是一个烙印,一个誓言,一个将过往所有冰冷绝望都试图覆盖、转化为温度的仪式。
唇瓣的柔软和温热,透过薄薄的皮肤,直直烫进了我冰冷骨髓的最深处。
那瞬间的暖意,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第一簇火苗,带着燎原之势,凶猛地席卷了我冻僵的灵魂。
“你看,”
他抬起头,依然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目光如炬,紧紧抓住我涣散的视线,
“这些痕迹,不是你失败的证明。它们是你活下来的勋章。是你每一次在深渊边缘,最终选择了转身的勇气。它们告诉我,我的女孩,曾经一个人,走过了怎样冰冷绝望的漫漫长夜。”
他另一只手抬起,带着微颤的指尖,极其轻柔地、如同拂去稀世珍宝上的尘埃般,拭去我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那动作小心翼翼,充满了无言的珍视。
“而现在,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承诺感,
“你有了我。你的黑夜,我来分担。你的深渊,我来填平。你的每一次转身,我都会在你身后,稳稳地接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