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厚重丝绒,沉沉地笼罩着A大附近这处颇有名气的高档公寓。窗外的霓虹隔着厚重的窗帘,渗进几缕暧昧不明的光晕,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影子。
厨房里,只有炖锅轻微的“咕嘟”声和冰箱低沉的嗡鸣。苏晚穿着柔软的纯棉家居服,赤脚站在微凉的大理石地面上,静静地看着灶台上那锅即将炖好的醒酒汤。汤色已经变得清澈透亮,几粒殷红的枸杞在翻滚的水波中起伏,散发出淡淡的参片和葛根的清苦香气,混合着红枣的微甜。这香气,她早已烂熟于心,就像熟悉顾景珩醉酒后每一个细微的习惯一样。
顾景珩。A大经济与管理学院那个无人不知、高高在上的名字。家世显赫,容貌出众,智商超群,连续三年的国家奖学金获得者,尚未毕业就已接手部分家族企业并做得风生水起。他是所有人口中的“高岭之花”,是只可远观的存在。
而她,苏晚,不过是艺术学院一个学画画的,凭着几分还算不错的姿色和——在所有人看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的“好运”,才成了顾景珩名正言顺的女朋友。至今,校园论坛上仍不时有帖子津津乐道地分析她究竟“何德何能”,结论往往趋向于顾少爷一时新鲜,或是她心机深重。
就连上周,顾景珩那位传说中的白月光林安柔学姐从海外学成归来,在一场小型的接风宴上,林安柔看向她的目光,也始终带着一种含蓄的、居高临下的怜悯。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你这个临时占位的,终究会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苏晚当时只是垂着眼,乖巧地坐在顾景珩身边,替他布菜,倒酒,扮演着一个温顺得体的女友角色。没有人知道,顾景珩那篇让他获得学术新星奖提名、被导师赞不绝口的毕业论文,其中大量繁琐的外文文献梳理和数据核对工作,是苏晚熬了不知多少个通宵,对着那些晦涩的经济学模型和统计软件,一点一点帮他完成的。更没有人知道,上个月顾家公司遇到的那个险些让一个新项目夭折的供应链危机,是苏晚动用了自己早已不愿提起的、某个远房亲戚的人脉,暗中周旋,才悄无声息地化解于无形。
她以为这些是爱,是通往他内心冰雪城堡的荆棘之路上的付出,是证明自己不仅仅是一个“好看的花瓶”的努力。她甚至一度天真地以为,顾景珩偶尔流露出的、在她完成这些“小事”后的那一点点赞许眼神,就是他们之间独特的默契和情感的证明。
--直到三个小时前--
就在这栋公寓楼下,那棵枝叶繁茂、据说有几十年树龄的香樟树下。她因为担心他应酬喝多,下楼想去路口便利店买点蜂蜜,却恰好撞见了那一幕。
顾景珩和他那几个熟悉的哥们儿站在一起,他背对着公寓楼,身姿依旧挺拔,手里夹着烟,猩红的火点在夜色里明明灭灭。他那群朋友的声音带着戏谑和起哄:
“珩哥,可以啊!三个月,一天不差,还真让你把艺术学院的院花给拿下了!愿赌服输,哥们儿佩服!”
“就是,当初打赌的时候,我们还以为你这次要栽呢!没想到顾少出手,还是这么稳准狠!”
苏晚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动,耳边只剩下嗡嗡的鸣响。然后,她听到了顾景珩那把熟悉的、带着惯有漫不经心嘲弄的嗓音,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她所有的幻想:
顾景珩“行了啊,赌注都兑现了,还揪着不放?”他轻嗤一声,似乎弹了弹烟灰,“三个月,追到苏晚。我顾景珩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有人哄笑,接着问:“那……现在腻了没?我看你也差不多该换口味了吧?林安柔学姐可是回来了哦!”
顾景珩声音混着夜风,带着一种残忍的随意:“急什么。还没到最没意思的时候。养只宠物,不也得新鲜一阵子?”
后面他们还说了什么,苏晚一个字也听不清了。她站在建筑物的阴影里,香樟树浓郁的气息包裹着她,却让她感到一种窒息的寒冷。原来那些她小心翼翼打听来的他的喜好,那些精心策划的“偶遇”,那些脸红心跳的“巧合”,甚至她鼓足勇气结结巴巴告白时,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她曾误读为惊喜和动容的情绪……全都是一场明码标价的赌局。期限,三个月。奖品,是她捧出的一颗真心,和那些不为人知的付出。
她没有冲出去质问,没有流泪,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几个身影嬉笑着散去,看着顾景珩掐灭了烟,转身朝着公寓楼走来。然后,她先一步,像一抹游魂,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这个他们共同居住的“家”。
厨房的炖锅提示音轻轻响起,拉回了苏晚飘远的思绪。她关掉火,用一块干净的棉布垫着,将滚烫的汤锅端到一旁的隔热垫上。动作熟练,一丝不苟,和过去无数个夜晚没有任何不同。
她甚至还能分神去想,顾景珩醉酒后不喜欢太烫的东西,要晾到温热适口才好。这个念头闪过时,她自己的心底先泛起一丝冰冷的嘲讽。看,习惯是多么可怕的东西,连背叛都无法立刻根除。
玄关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接着是有些踉跄的脚步声。顾景珩回来了,带着一身酒气和夜风的微凉。他习惯性地将外套随意扔在沙发上,扯开领带,看到厨房里苏晚的身影
顾景珩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汤炖好了?”
苏晚“嗯,好了。”苏晚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温顺的笑容,走过去,像往常一样扶住他有些摇晃的手臂,“先去沙发上坐一会儿,我给你盛过来。”
顾景珩顺势靠在她身上,重量压得她微微踉跄了一下。他闭着眼,眉头微蹙,似乎是真的喝多了,完全没有察觉到身边人那平静外表下,正在经历着一场如何天翻地覆的崩塌。
苏晚扶着他坐下,然后转身走向厨房。背对着他的那一刻,她脸上所有的表情都褪去了,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冷静,仿佛刚才在楼下那个瞬间被冻结的血液,此刻已经化为了冰冷的、坚不可摧的钢铁。
她盛好汤,白瓷碗里,清汤枸杞,热气袅袅。
这碗汤,一如既然的完美。
就像她,在过去三个月里,扮演的那个完美女友。
只是,戏,该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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