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无声的格式化

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像一柄利刃，劈开了室内的昏暗。苏晚其实一夜未眠，但她的眼神却清亮得惊人，没有丝毫困倦的痕迹。她就那样安静地躺在顾景珩身边，听着他平稳的呼吸，直到天际泛白。

顾景珩因为宿醉，睡得格外沉。他习惯性地向身边摸索，触碰到苏晚微凉的手臂时，含糊地咕哝了一声，又陷入了沉睡。这个无意识的、带着依赖意味的动作，在过去曾让苏晚心头泛起无数甜蜜的涟漪，而此刻，却只让她觉得讽刺。

她轻轻抽回手臂，像避开什么不洁之物般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公寓里的一切都还是原样。顾景珩随意丢在沙发上的昂贵外套，茶几上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甚至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着昨晚醒酒汤的淡淡药香。这个空间，曾是她小心翼翼经营、以为能称之为“家”的地方，此刻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只待最后一幕戏的上演。

苏晚走进书房。这间书房是顾景珩的绝对领地，整洁、冷硬，充满了他个人的印记。巨大的书桌上，并排摆放着两台显示器，一台连着学校的电脑，用于处理学术事务，另一台则是他处理公司业务的高性能笔记本。

她首先打开了那台学校的电脑。开机密码，是她的生日。这个发现曾让她欣喜若狂，以为是他隐秘的浪漫。现在想来，或许只是为了方便记忆，或者，也是一种更高明的、让她放松警惕的“饲养”手段。

屏幕亮起，桌面背景是一张抽象的星空图，冷漠而疏离。她移动鼠标，光标精准地点中了那个命名为“毕业论文_最终版”的文件夹。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子文件夹和数据文件，包括最核心的、未经任何处理的“Raw_Data”（原始数据）。这些数据，是她陪着他在实验室熬了无数个夜晚，一点一点录入、核对、清洗出来的。她甚至比顾景珩更清楚每一个数字背后的含义和可能的瑕疵。

苏晚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她选中了整个文件夹，右键，下拉菜单，选择了“格式化”。系统弹出一个冰冷的提示框：“此操作将永久删除文件夹内的所有内容。是否继续？”

她的指尖在触控板上停留了一瞬，窗外传来早起的鸟儿清脆的鸣叫。然后，她毫不犹豫地点击了“是”。

进度条飞快地跑满，那个承载着顾景珩学术前途和无数心血的文件夹，瞬间从硬盘上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甚至没有使用普通的删除（移入回收站），而是选择了最彻底的格式化，并且清空了回收站。做完这一切，她关闭了学校电脑，屏幕暗下去，映出她平静无波的脸。

接着，是那台商务笔记本。开机密码同样是她的生日。苏晚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看，多么“用心”的

苏晚“骗子”

她打开电脑，直接找到了存有公司最近那个重要项目核心财务数据的加密文件夹。密码是她偶然一次听到顾景珩打电话时提到的，她当时并未在意，却下意识地记了下来。如今，这成了她手中最锋利的刀。

文件夹里，是几份标注着“内部机密”的财务报表和风险评估报告。里面清晰地记录着顾景珩为了快速做出业绩，在项目审批流程和资金使用上的一些违规操作留下的漏洞。这些漏洞，当初正是苏晚暗中动用关系，才勉强帮他遮掩过去的。如今，她要把这些漏洞，亲手揭开。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这几份关键文件打包压缩，然后登录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完全匿名的海外加密邮箱。收件人地址，是她费了些心思查到的、顾家最主要竞争对手公司首席执行官的公开邮箱。她不确定对方是否会看到，但这不重要，只要邮件发出去，就像将一颗石子投入暗湖，涟漪总会扩散开来。

在邮件正文，她只打了简短的、用翻译软件转成英文的一句话：“附上可能您会感兴趣的资料。匿名。”

点击，发送。进度条读完，显示“发送成功”。

苏晚退出邮箱，清除了所有的浏览记录和缓存，然后关闭了笔记本电脑。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冷静得不像是在摧毁一个人的前途，更像是在完成一件早已规划好的日常工作。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大亮。阳光彻底驱散了黑暗，将书房照得透亮。苏晚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刺眼的阳光涌进来，她微微眯起了眼。

公寓楼下，开始有早起的学生和上班族匆匆走过，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而在这个看似平静的高层公寓里，一场无声的风暴已经酝酿完成。

她回到卧室，顾景珩还在沉睡，眉宇间带着宿醉的不适，但神情是放松的，全然不知他赖以生存的世界正在他熟睡时悄然崩塌。苏晚没有看他第二眼，开始安静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她的物品不多，大部分都是住进来后添置的。她只带走了属于她自己的、最初带来的那些，将顾景珩买给她的所有衣物、首饰、包包，都整齐地留在了衣帽间里，如同割舍掉一段被标价的历史。

最后，她从随身的素描本上撕下一张空白的纸，拿起书桌上那支顾景珩常用的万宝龙钢笔。墨水是浓郁的黑色。她顿了顿，然后用一种极其工整、几乎像印刷体般的字迹，写下了那句话：

苏晚“赌局结束了，恭喜你，赢了我三个月。”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

她将纸条对折，再对折，变成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块，然后放在了客厅那张他们曾一起吃过无数顿饭的餐桌正中央。那里，是他醒来后，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苏晚拉着那个不大的行李箱，最后环视了一下这个承载了她三个月虚幻幸福的牢笼。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昨晚醒酒汤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打开了公寓门。

“咔哒。”

门锁合上的轻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清脆，决绝，为一个时代画上了句号。门内，是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门外，是她亲手为自己开辟的、未知却干净的新生。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在她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坚定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