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带着初夏特有的、渐趋炽烈的温度,慷慨地洒满整个城市。但对于顾景珩而言,世界却是在一瞬间,从天堂坠入了冰冷、黑暗、且不断塌陷的深渊。
他是被一阵尖锐、持续的手机铃声硬生生从混沌的睡梦中拽出来的。宿醉像一块潮湿沉重的裹尸布,紧贴着他的头颅,太阳穴突突直跳,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剧烈的疼痛。他烦躁地摸索着床头柜,手指碰到冰凉的屏幕,勉强睁开酸涩的眼睛,看到来电显示是“李主任”——他的毕业论文指导老师,经济学院的系主任。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倏地缠上他的心口。李主任向来严谨,若非急事,绝不会在周末的清晨如此夺命连环call。
顾景珩“喂…李主任?”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不适。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往常那种带着赏识的温和语调,而是前所未有的严厉,甚至透着一丝气急败坏的颤抖:“顾景珩!你现在立刻给我解释清楚!你的毕业论文是怎么回事?!原始数据呢?!整个硬盘分区都空了!答辩就在今晚七点!你……你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搞出这种天大的纰漏!你想干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顾景珩的耳膜上,砸得他头晕眼花,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顾景珩“数…数据空了?”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宿醉的痛苦被巨大的惊恐取代,“不可能!李主任,我昨天睡前还检查过!就在电脑里……”
“我不管你怎么回事!”李主任几乎是吼出来的,“系里备份的也只是你上次提交的初稿数据,原始记录和最新分析全部没有!没有原始数据,你的模型、你的结论全都是空中楼阁!今晚的答辩委员会都是校外顶尖的专家,你让我怎么跟他们交代?!顾景珩,我告诉你,这事要是处理不好,别说优秀论文,你能不能顺利毕业都是问题!”
电话被狠狠挂断,忙音像尖锐的哨声,刺穿着顾景珩的神经。他呆坐在床上,冷汗瞬间浸透了真丝睡衣的后背,手脚一片冰凉。论文……他耗费了整整一年心血,被视为他学术生涯敲门砖的论文……数据没了?
他像弹簧一样跳起来,踉跄着冲进书房。手指颤抖地按下电脑开机键,屏幕亮起的光线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诡异的阴影。他疯狂地点开硬盘分区,那个熟悉的“毕业论文_最终版”文件夹图标,消失了。他尝试使用数据恢复软件,扫描结果一片赤红,显示文件被永久性删除,无法找回。
是谁?! 一个名字,带着冰碴,瞬间浮现在他几乎空白的脑海里——苏晚!
只有她!只有她知道他论文的所有细节,只有她经常使用这台电脑帮他整理资料,只有她……有他电脑的开机密码!那个他为了表示“信任”而设置的、她的生日!
就在他被这个念头惊得魂飞魄散之际,另一个更加刺耳、更加急促的手机铃声炸响。这次是他父亲的私人号码。顾景珩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冲破胸腔,他颤抖着接通。
“顾景珩!你这个逆子!!”父亲的声音不再是平日的威严沉稳,而是充满了气急败坏和难以置信的暴怒,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那喷薄而出的怒火,“你他妈在外面到底惹了什么事?!对手公司刚刚直接把我们的财务漏洞捅到了监管层!证据确凿!现在调查组马上就要进驻公司!股价开盘即跌停!市值蒸发几十个亿!你说!是不是你为了那个破项目急功近利留下的尾巴?!是不是那个苏晚?!是不是她搞的鬼?!”
公司……漏洞……被举报……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颗炸弹在顾景珩的脑子里轰然引爆。论文数据被删,公司漏洞被曝,几乎在同一时间!这绝不是巧合!
苏晚!真的是苏晚! 那个平时温顺得像只兔子,对他唯命是从,甚至昨晚还给他煲了醒酒汤的苏晚!
一股混杂着被背叛的滔天怒火、前途尽毁的极致恐惧、以及一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巨大羞辱感的情绪,像火山岩浆般在他体内奔涌、灼烧!他一把抓起桌上的车钥匙,甚至来不及换下睡衣,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赤红着双眼冲出了公寓门。
他开着车,在城市街道上疯狂地穿梭,超速、鸣笛,不顾一切。他先是冲到了苏晚的艺术学院教室,里面空无一人。他又跑到她常去的画室,只有几个陌生的学弟学妹在用诧异的目光看着他这个衣衫不整、状若疯癫的男人。他打电话给苏晚仅有的几个朋友,得到的都是“不知道”、“没看见”的回应。
每一个落空,都像是一瓢冷水,浇在他燃烧的怒火上,却更激起了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慌。她走了?她真的走了?带着摧毁他一切的战利品,消失了?
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她那个位于城市边缘老破小区里的租住屋。那是他们在一起之前她住的地方,简陋,但被她收拾得温馨整洁。他曾无数次开车送她回去,却很少上楼,潜意识里总觉得那里配不上他的身份。
此刻,他却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将车粗暴地停在楼下,几乎是用撞的力道冲上了那道狭窄、阴暗的楼梯。
就在他冲到那扇熟悉的、贴着褪色福字的防盗门前时,门,恰好从里面被打开了。
苏晚站在门口,手里拉着那个他见过的、不大的行李箱。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素面朝天,长发松松地扎在脑后。阳光从楼梯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她的神情平静得可怕,甚至看到他这副狼狈不堪、双目赤红的模样时,嘴角还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
那弧度,像最后一把盐,撒在了顾景珩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顾景珩“苏晚!”
他几乎是咆哮着冲上去,一把死死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扭曲变形
顾景珩“是你做的?!对不对?!论文数据!公司漏洞!是不是你?!为什么?!你他妈告诉我为什么?!”
他死死地瞪着她,试图从那双曾经盛满爱意和星光的眼睛里,找到一丝慌乱、愧疚或者哪怕一丝解释的欲望。
然而,没有。
苏晚没有挣扎,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她只是缓缓地抬起眼,静静地看向他。那双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幽深、冰冷,没有任何波澜,只剩下一种彻底的、令人心悸的荒漠。
她的目光,像是在审视一个陌生人,一个歇斯底里的、可悲的陌生人。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就在顾景珩几乎要被这死寂的冰冷逼疯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像淬了毒的冰针,一根根,精准地钉进他的心脏深处。
苏晚“顾景珩”
苏晚“戏演完了,总该散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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