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
裴晟那句话，像一枚冰冷的楔子，钉入了苏晚重返人间的第一天。没有欢迎，只有宣告，宣告天真与幻想的死亡，宣告丛林法则的开始。
项目中标，工作室一片欢腾，唯有苏晚，在短暂的松懈后，感到了更深的紧绷。她知道，裴晟那关，才刚刚开始。
果然，项目启动没多久，晟辉集团就提出要成立一个联合项目组，并要求苏晚作为核心创意负责人，部分时间需要在晟辉总部办公，以便“更高效地对接”。要求合情合理，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苏晚没有退缩。她坦然接受了这个安排，如同接受一场早已预料到的考验。
再次踏入晟辉总部顶楼那间视野极佳的独立办公室（据说是裴晟特批），苏晚的心情已截然不同。这里不再是竞标的战场，而是她新的角斗场。窗外依旧车水马龙，她却仿佛能嗅到空气中无形的硝烟。
裴晟似乎很忙，并未频繁出现在项目组。但他无处不在。他的意志通过严谨到苛刻的项目经理传达，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层层汇报，精准地落在每一个细节上。偶尔几次在走廊或电梯里的不期而遇，他依旧是那副冷峻疏离的模样，微微颔首，便擦肩而过，仿佛那日会议结束时意味深长的话语只是苏晚的错觉。
但苏晚知道，不是。
她在处理一份关于品牌价值观梳理的深度报告时，引用了某个极其冷门的社会学理论，该理论恰好是她高中时期在一次与裴晟的激烈辩论中，为了驳斥他的观点而深入研究过的。第二天，她就在裴晟批阅后返还的文件附件里，看到了一份更为详尽的、关于该理论在不同商业案例中应用的补充资料，其切入角度，精准地补足了她报告中未能完全展开的环节。
他没有直接说什么，却用行动告诉她：他记得。记得他们之间每一次思想的碰撞，记得她当年引以为傲的、试图用来压制他的知识储备。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也是一种隐秘的较量。
苏晚不动声色地收下资料，将其精华融入后续工作，提交的方案更加无懈可击。她也在暗中观察。她发现裴晟管理公司，风格极其凌厉高效，对数据有着近乎偏执的敏感，决策果断，甚至有些冷酷。这与高中时那个沉默却执拗、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学习和竞赛中的少年形象，既有重叠，又仿佛截然不同。
她试图拼凑出他这些年的轨迹，却发现如同雾里看花。他像是将自己彻底包裹在了一层坚冰之下。
或者说，第一次正面交锋，发生在一个傍晚。
项目组为了一个关键节点的营销活动方案争论不休，僵持不下。苏晚坚持一个更大胆、更具话题性的创意，而晟辉方的市场总监则倾向于更稳妥、风险更低的传统方案。双方各执一词，会议室内气氛凝重。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裴晟走了进来。他似乎刚结束一场重要会议，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裴晟“还没结论？”他声音平淡，却让在场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市场总监连忙起身汇报，强调了保守方案的风险可控性。裴晟听完，不置可否，目光转向苏晚
裴晟“你的理由。”
苏晚迎上他的目光，清晰、冷静地阐述了她方案的引爆点、预期传播路径以及对品牌长期价值的提升，最后，她顿了顿，补充道
苏晚“……风险确实存在，但任何有价值的创造都伴随着风险。关键在于，我们是否拥有识别风险、并将其转化为机遇的能力。就像……”
苏晚微微停顿，意有所指，“……识别出某些看似稳固结构下的真正漏洞一样。”
她再次提到了“漏洞”。这一次，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近乎直白地指向了他们之间那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两位之间不同寻常的气场。
裴晟深邃的眸子盯着她，里面仿佛有暗流汹涌。半晌，他嘴角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那几乎不能算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被挑起了兴味的表情。
裴晟“按苏小姐的方案执行。”他干脆利落地下了决定，甚至没有再看那份保守方案一眼。
裴晟“风险，我来承担。”
市场总监愕然，却不敢反驳。
裴晟说完，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走到苏晚身边，拿起她面前那份写满批注的方案，快速翻看了几页。他靠得很近，身上清冽的雪松混合着淡淡烟草的气息侵袭而来，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裴晟“分析得很透彻。”低声说，指尖在某个她用红笔标出的数据旁点了点
裴晟“这个地方，如果引入动态博弈模型，预判会更精准。看来，你高中时那股不服输的劲头，一点没丢。”
他的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话语内容，却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尘封往事的大门。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抬眼看他。他恰好也垂眸看她，两人距离极近，她甚至能看清他浓密睫毛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一闪而过的、复杂难辨的情绪。那不再是纯粹的冰冷，似乎掺杂了一丝……怀念？抑或是，某种沉淀已久的、阴湿的执念？
他记得，他什么都记得。记得他们作为死对头的每一次交锋，记得她当年的锋芒。
他直起身，恢复了惯常的冷峻，仿佛刚才那句近乎私密的话只是幻觉。
裴晟“后续细节，尽快落实。”他对项目组吩咐完，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苏晚站在原地，指尖微微发凉。她意识到，裴晟并不仅仅是认出了她，也不仅仅是记得那封匿名邮件。他似乎……一直在观察她，以一种她从未察觉的方式。他了解她的能力，知道她的过去，甚至可能……在她与顾景珩的那场“戏”之前，就早已将她置于他的视野之内。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种比面对顾景珩时更深层的寒意与警惕。
顾景珩的“赌局”是明晃晃的羞辱，而裴晟的“关注”，则像是隐藏在暗处的狩猎，无声无息，目的不明。
真实的世界，果然比她想象的更加危机四伏。而裴晟，这个她曾经的死对头，如今的“雇主”，究竟是伸出援手的盟友，还是另一个更危险的深渊？
她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眼神重新变得坚定锐利。无论他是什么，她都别无选择，只能在这片新的狩猎场上，走下去。并且，这一次，她要做那个持枪的猎人，而非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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