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黯背着琴盒冲出单元楼时,鹿敛雾已经不见了。
巷子里只剩下那几个蒙着灰的垃圾桶,风卷着几片枯叶滚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她攥了攥口袋里那支不知何时被塞进来的钢笔——刚才合上琴盒的瞬间,这东西突然从袖口滑进了口袋,笔身冰凉,刻着和黑琴徽记一样的花纹。
「怪人。」她低声骂了一句,却还是把钢笔握紧了些。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银行的到账短信,三千块,转账人姓名是「匿名」,备注只有一个音符:?(升号)。
琴行老板的催债电话刚好打进来,皎黯看着那条短信,突然觉得后颈发麻。她对着听筒报了串银行卡号,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钱转过去了,查收一下。」
挂了电话,她抬头看向夜空。云层刚好裂开道缝,银白的月光漏下来,落在琴盒上,发出极其轻微的「滋滋」声,像水滴落在烧红的烙铁上。她突然想起那个陌生女人的话——别让黑琴接触到月光。
皎黯立刻把琴盒往怀里紧了紧,转身朝着城西的方向走。她不知道老剧院具体在哪,但脚像是有自己的意识,顺着路灯照亮的路往前走,皮鞋跟敲在地面上,踏出的节奏竟和《魔鬼的颤音》开头的快板越来越像。
路过街角的报刊亭时,老板娘突然探出头,用嘶哑的声音喊住她:「姑娘,买份晚报不?今天有怪事,说城西老剧院半夜闹鬼,有人听见里面在拉琴,拉的还是失传的《血谱》呢。」
皎黯的脚步顿住了。《血谱》?她在那些旧琴谱的夹页里见过这个名字,字迹潦草,旁边画着个用音符组成的骷髅头。
「多少钱?」她摸出钱包,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一块钱。
老板娘却摆摆手,把报纸塞给她:「送你了。这报上的照片邪门得很,你看。」
皎黯低头看向头版,照片是老剧院的夜景,残破的门楣上爬满藤蔓,镜头对着二楼的一扇窗户。窗户里漆黑一片,但在照片的角落,有个模糊的人影,正站在窗边拉小提琴,琴弓上像是沾着什么东西,在月光下闪着红光。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那人影的姿势,和她练琴时的习惯动作一模一样。
「谢了。」皎黯把报纸卷起来塞进包里,加快了脚步。
走到第三个路口时,身后传来自行车铃铛的脆响。她回头,看见鹿敛雾骑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旧单车,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背包敞开着,露出里面露出半截泛黄的谱子,上面写着「月光奏鸣曲改编版——献给第七个音韵者」。
「喂!」皎黯停下脚步,「你到底想干什么?」
鹿敛雾捏着车闸,单脚支地,眼镜片反射着路灯的光:「送你一程。老剧院在护城河对岸,走路要四十分钟,骑车快。」他拍了拍后座,「上来。」
皎黯皱眉:「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这个。」鹿敛雾从背包里抽出张谱纸,递过来。那是张手写的五线谱,音符旁边画着很多小图标,有琴盒、钢笔,还有个简笔画的小人,正被一群谱纸追着跑——画的赫然是刚才她房间里的场景。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跟你一样。」鹿敛雾的语气突然认真起来,「或者说,跟你手里那把琴的前主人一样。」他指了指皎黯怀里的琴盒,「那是‘夜祷’,十三把‘音契琴’之一,认主的时候会流血,听到它共鸣的人,会成为音韵者。」
皎黯愣住了。音契琴?音韵者?这些词像是从某个被遗忘的梦里蹦出来的,熟悉又陌生。
「上车吧,」鹿敛雾踩了踩脚踏板,「那个打电话给你的女人叫秦曼,是‘守琴人’组织的叛徒,她要‘夜祷’不是为了保护它,是为了用它打开‘声之隙’。」
「声之隙是什么?」
「一个能让所有声音失控的地方。」皎黯抬头看了眼月亮,「满月的时候,音契琴的力量最强,秦曼选在老剧院,就是因为那里五十年前烧死过一个著名的小提琴家,他的怨念能增强‘夜祷’的共鸣。」
皎黯突然想起报纸上的照片,还有那些燃烧的谱纸:「那个小提琴家……是不是叫陆沉?」她在旧琴谱的扉页上见过这个名字,字迹和「夜祷」指板上的音符刻度很像。
鹿敛雾的眼神闪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猜的。」皎黯没说那些谱纸的事,她总觉得,那些会动的纸页里藏着更多秘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上了自行车后座。沈砚的背包硌得她腰有点疼,里面像是装着块金属,随着单车的颠簸发出「叮咚」的轻响,像是某种乐器的泛音。
「你的琴呢?」皎黯问。她记得鹿敛雾是生物系的,从没听说他会乐器。
「在包里。」鹿敛雾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背包,「我的‘音契琴’有点特别,是支铜管长号,平时拆成零件放着,不然太惹眼。」
皎黯刚想说什么,琴盒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像是里面的「夜祷」在挣扎。与此同时,她听见一阵极尖锐的噪音,像是无数根琴弦被同时撕裂,刺得她耳膜生疼。
「不好!」鹿敛雾猛地捏紧车闸,单车在路面上划出半米长的刹车痕,「秦曼在召唤‘夜祷’!」
她低头看向琴盒,锁扣处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和「夜祷」断弦处的「血」一模一样,正顺着琴盒的缝隙往下滴,落在地上,晕开一个个小小的音符符号。
更可怕的是,周围的声音突然变得扭曲起来——汽车鸣笛声变成了婴儿的哭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变成了女人的尖叫,就连鹿敛雾急促的呼吸声,都像是被拉长的小提琴滑音,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
「捂住耳朵!」鹿敛雾从背包里掏出个金属哨子,塞进江月手里,「吹这个,C调的高音,能暂时屏蔽杂音!」
皎黯咬着牙吹响哨子,清亮的哨音刺破混乱的声浪,周围的噪音果然减弱了些。但琴盒的震动越来越厉害,她甚至能感觉到「夜祷」的琴弦在共鸣,那旋律不再是响在脑海里,而是像实质的线,缠绕着她的手臂,往皮肤里钻。
「前面就是护城河!」鹿敛雾重新蹬起单车,「老剧院在河对岸的废墟里,秦曼肯定在那里设了陷阱!」
江月抬头望去,远处的河面上飘着层白雾,雾气里隐约能看见老剧院的尖顶,像个沉默的巨人蹲在岸边。月光穿过雾气,在水面上投下破碎的光斑,那些光斑随着水波晃动,竟组成了一行跳动的音符——正是《血谱》开头的那段旋律。
就在这时,琴盒的锁扣「啪」地弹开了。
黑琴的琴头露了出来,半透明的琴弦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那根断裂的G弦不知何时已经接好了,上面沾着的「血珠」正顺着琴弦往下滚,滴落在江月的手背上。
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紧接着,无数画面涌入脑海——燃烧的舞台、断裂的琴弓、一个穿燕尾服的男人跪在火里,手里紧紧抱着一把黑色的小提琴,他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竟和报纸上那个模糊的人影有七分相似。
「陆沉……」皎黯无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
琴身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共鸣,这次不是旋律,是纯粹的音波,像无形的拳头,狠狠砸向护城河对岸的白雾。雾气剧烈地翻滚起来,露出老剧院残破的大门,门后站着个穿黑色风衣的女人,手里拿着半截沾血的琴弓,正是秦曼。
「终于来了,新的音韵者。」秦曼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把‘夜祷’给我,我可以让你听听,五十年前陆沉最后拉的那支曲子。」
皎黯的心脏猛地一缩。她能感觉到,「夜祷」在渴望那个声音,琴身在发烫,琴弦在震颤,像是在催促她靠近。
鹿敛雾突然从背包里掏出个铜管零件,组合成一把长号,对着秦曼的方向吹出一个低沉的长音。音波撞在雾气上,激起一圈圈涟漪,秦曼的身影晃了晃,似乎被震得后退了一步。
「别信她!」鹿敛雾的脸因为用力而涨红,「那是用怨念合成的假声音,会让‘夜祷’彻底失控!」
皎黯看着手背上那滴暗红色的「血珠」,它正慢慢渗入皮肤,留下一个音符形状的印记。她突然想起那些燃烧的谱纸,想起琴盒里自动出现的黑琴,想起鹿敛雾背包里那些印着相同徽记的乐谱。
也许,她从捡起那些旧琴谱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走进了这个由声音编织的陷阱里。
「要过去吗?」皎黯问鹿敛雾,指尖无意识地按在「夜祷」的指板上,银色的音符刻度亮起微光。
皎黯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对岸的秦曼,把长号扛在肩上:「你决定。但记住,音韵者不是被琴控制的,是我们在驾驭声音。」
皎黯深吸一口气,低头看向「夜祷」。黑琴的琴弦不再震颤,只是静静地躺着,琴孔里映出她的影子,还有沈砚握着长号的背影。
她突然笑了笑,把琴盒往背上紧了紧:「去看看吧,毕竟……我还没听过陆沉的曲子呢。」
鹿敛雾挑眉,吹了声轻快的调子,像是在赞同。
单车重新启动,朝着护城河的方向驶去。水面上的音符还在跳动,雾气里传来秦曼的冷笑,而皎黯手背上的音符印记,正随着她的心跳,发出越来越亮的光。
她不知道,在她们身后的巷子里,那张被她卷起来的晚报,正从包里滑落在地,头版照片上那个拉琴的人影,手里的琴弓突然动了一下,在照片的空白处,多出了一行用血写的小字:「第八个,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