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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鸾初判

梦中长生

夜色如墨,泼洒在汴京的街巷之上。叶府内院的正房里,烛火摇曳,映得沈静蕙的身影在墙壁上忽明忽暗。她斜倚在榻边,手中攥着一方素色手帕,指尖几乎要将布料绞碎。榻前的小几上,放着知微今日练习礼仪时换下的襦裙,领口绣着的缠枝莲纹样,还是她亲手挑的线。

“夫人,夜深了,您该歇息了。”张嬷嬷端着一碗安神汤走进来,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她。烛火照在张嬷嬷的脸上,映出她眼角的皱纹,满是担忧。

沈静蕙缓缓抬起头,眼底布满红丝,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我睡不着。”她接过安神汤,却没有喝,只是放在一旁,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空,“疏砚在朝堂上遭人排挤,知微又要入宫……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张嬷嬷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坐下,轻声道:“夫人,您已经做得很好了。为了叶家,您操碎了心。大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姑娘入宫后,也定会平安顺遂的。”

“平安顺遂?”沈静蕙苦笑一声,抬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宫里是什么地方?步步惊心,危机四伏。知微性子温婉,又没什么心机,我怎么放心得下?”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再说,我总想起承安临终前的模样,他拉着我的手,让我好好照顾孩子们,可我现在……却要把知微推入火坑。”

泪水顺着沈静蕙的脸颊滑落,滴在手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张嬷嬷连忙递上干净的帕子,轻声安慰:“夫人,您也是没办法。叶家如今的处境,您不这么做,难道真要看着家族败落吗?老爷在天有灵,定会理解您的苦心。”

沈静蕙摇了摇头,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叶承安病逝,二伯父早亡,如今叶疏砚又在朝堂上举步维艰,这一桩桩一件件,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将叶家紧紧缠绕。她总觉得,这不是巧合,或许是叶家的运势真的走到了尽头。

“嬷嬷,你还记得城南的陈瞎子吗?”沈静蕙突然开口,眼神带着几分迟疑。陈瞎子是汴京有名的算命先生,据说算得极准,只是性子古怪,从不轻易为人算命,且只在每月的十五这天接诊。

张嬷嬷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记得,只是那位先生脾气古怪,且说的话大多不祥,夫人您……”

“我想去见见他。”沈静蕙打断她的话,语气带着几分决绝,“我想问问他,叶家的运势究竟如何,知微入宫,到底是福是祸。”她知道此举或许荒唐,可如今走投无路,也只能寄希望于鬼神之说了。

张嬷嬷面露难色:“夫人,这……恐怕不妥。若是让大少爷和姑娘知道了,怕是会多想。再说,那些算命之言,当不得真。”

“我悄悄去,不让他们知道便是。”沈静蕙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明日便是十五,我乔装一番,你陪我去一趟。此事,你知我知,万万不可让第三人知晓。”

张嬷嬷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劝阻:“好,夫人,老奴陪您去。只是您要保重身体,莫要太过操劳。”

沈静蕙点了点头,心中却依旧忐忑。她不知道,这一趟出行,将会得到怎样的答案,又会给知微的命运带来怎样的变数。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沈静蕙便起身了。她没有穿平日里的华贵衣袍,而是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裙,头上裹着一块青色头巾,将大半张脸都遮住了。张嬷嬷也换上了普通仆妇的衣裳,提着一个食盒,里面装着些干粮和水,两人悄悄从叶府的后门溜了出去。

深秋的清晨,寒气逼人。街上行人稀少,只有几个早起的摊贩在收拾摊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雾气和落叶的腐味。沈静蕙裹紧了身上的衣裙,快步向前走去,心中既紧张又期盼。

陈瞎子的铺子设在城南的一条僻静小巷里,是一间低矮破旧的土坯房,门口挂着一块写着“陈半仙”的木牌,字迹斑驳,透着几分神秘。两人走到门口时,已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排队等候,大多是面带愁容的百姓。

“夫人,我们在这里等一等吧。”张嬷嬷扶着沈静蕙的胳膊,轻声道。

沈静蕙点了点头,找了个角落站定。她低着头,尽量不让别人看清自己的容貌,目光却忍不住打量着周围的人。这些人,或是为了生计,或是为了家事,都来向陈瞎子寻求答案,想必也是走投无路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终于轮到了沈静蕙。她深吸一口气,跟着张嬷嬷走进了铺子里。铺子里面昏暗潮湿,一股浓重的香烛味扑面而来。屋子中央摆着一张破旧的木桌,桌上放着一个罗盘、几枚铜钱和一叠黄纸。陈瞎子坐在桌后,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道袍,头发和胡须都已花白,双眼紧闭,脸上布满皱纹,透着几分诡异。

“坐吧。”陈瞎子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砂纸摩擦一般,不用睁眼,便知道有人进来了。

沈静蕙在桌前坐下,张嬷嬷站在她身后,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沈静蕙定了定神,轻声道:“先生,我想请您算一卦,问一问我女儿的运势。”

“报上你女儿的生辰八字。”陈瞎子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节奏均匀。

沈静蕙连忙报出知微的生辰八字,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屏住呼吸,等待着陈瞎子的回答,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陈瞎子沉默了片刻,双手合十,指尖快速掐算着,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突然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珠,像是蒙上了一层白翳,却透着一股洞悉一切的锐利。

“不妥,不妥啊。”陈瞎子连连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惋惜,“此女命格奇特,乃是孤鸾照命,贵府难容啊。”

沈静蕙的心猛地一沉,连忙追问道:“先生,何为孤鸾照命?还请您明说。”

“孤鸾照命,乃大凶之命格。”陈瞎子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此命之人,性情孤高,命中无伴,若入富贵之地,必遭天谴,自身难保,甚至会连累身边之人。”他顿了顿,手指继续敲击着桌面,“你女儿的命格,与皇家气场相冲,若是嫁入宫中,不出一月,必遭横祸,香消玉殒。”

“什么?”沈静蕙只觉得浑身一软,险些从椅子上滑下去。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颤抖着,声音带着几分绝望,“先生,您……您是不是算错了?我女儿她……她一向乖巧懂事,怎么会有如此命格?”

“老夫算命多年,从未算错过。”陈瞎子摇了摇头,语气坚定,“此乃天定之命,非人力所能更改。你女儿若是执意入宫,便是自寻死路,不仅她活不成,你们整个家族,也会被她的命格所累,运势愈发颓靡。”

张嬷嬷连忙上前扶住沈静蕙,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先生,那有没有什么破解之法?求您想想办法,救救我家姑娘,救救我们叶家。”

陈瞎子闭上眼,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破解之法,并非没有,只是难如登天。要么,让你女儿远离富贵之地,一生布衣蔬食,隐于市井,或许能保一世平安;要么,便寻一个与她命格互补之人,结为连理,以命换命,方能化解凶兆。只是,这样的人,世间难寻啊。”

沈静蕙的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连忙问道:“先生,什么样的人才能与她的命格互补?我们若是能找到,定当重谢。”

“需是命格极硬,能镇住孤鸾之气的人。”陈瞎子的声音带着几分缥缈,“此人需是天煞孤星命格,一生无牵无挂,方能与你女儿的孤鸾命相互制衡。只是,天煞孤星命格之人,自身亦是命途多舛,克亲克友,你们确定要让你女儿与这样的人结合吗?”

沈静蕙愣住了。天煞孤星命格,克亲克友,这样的人,又怎能让知微托付终身?更何况,叶家如今需要的是能带来助力的联姻,若是知微嫁了这样一个人,不仅无法帮助家族,反而可能引来更多的灾祸。

“先生,除此之外,便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沈静蕙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她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陈瞎子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天命难违。老夫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们。今日之事,还望二位保密,莫要泄露出去,否则,必有祸端。”他说完,便摆了摆手,示意她们离开。

沈静蕙失魂落魄地站起身,张嬷嬷扶着她,慢慢走出了铺子。外面的阳光刺眼,沈静蕙却觉得浑身冰冷,像是坠入了冰窖一般。陈瞎子的话,如同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夫人,您别难过,或许那先生只是胡说八道,当不得真。”张嬷嬷看着沈静蕙苍白的脸色,心中一阵心疼,连忙安慰道。

沈静蕙摇了摇头,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嬷嬷,你觉得他是胡说八道吗?叶家这些年的遭遇,父亲和伯父的病逝,疏砚在朝堂上的困境,这一切,都像是在印证他的话。”她顿了顿,声音带着几分绝望,“知微若是入宫,真的会活不成吗?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女儿去死?”

张嬷嬷也沉默了。她跟着沈静蕙多年,见证了叶家的兴衰,也知道沈静蕙的难处。一边是女儿的性命,一边是家族的存亡,无论怎么选,都是两难。

两人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喧闹的声音却丝毫无法驱散沈静蕙心中的阴霾。她看着路边嬉戏的孩童,想起知微小时候的模样,心中愈发愧疚。知微自小失去父亲,她这个做母亲的,不仅没能给她足够的关爱,还要为了家族利益,将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嬷嬷,你说,我该怎么办?”沈静蕙停下脚步,望着张嬷嬷,眼中满是迷茫,“若是不让知微入宫,叶家迟早会败落,疏砚也会前途尽毁;若是让她入宫,她便会性命不保。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了。”

张嬷嬷叹了口气,抬手拭去沈静蕙脸上的泪水:“夫人,老奴也不知道。只是,无论您做什么决定,都要三思而后行。姑娘是您的心头肉,叶家也是您的根,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莫要垮了。”

沈静蕙点了点头,却依旧愁眉不展。她知道,张嬷嬷说得对,可这两难的抉择,实在是太过艰难了。

回到叶府时,已是晌午。两人悄悄从后门溜进去,刚走到内院,便撞见了叶疏砚。他身着一身常服,正站在廊下等候,神色带着几分焦急。

“娘,您去哪儿了?”叶疏砚走上前,目光落在沈静蕙身上,见她神色憔悴,衣衫也有些凌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您怎么穿成这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沈静蕙心中一慌,连忙掩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府里闷得慌,便让张嬷嬷陪我出去散了散心,怕被人认出来,便换了身衣裳。”她顿了顿,强装镇定,“你怎么在这里?不用去朝堂吗?”

“今日休沐,我便回来看看。”叶疏砚看着母亲躲闪的眼神,心中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娘,您脸色不好,是不是累着了?快回房歇息吧,我让厨房给您做些好吃的。”

“好,好。”沈静蕙点了点头,连忙跟着张嬷嬷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她生怕叶疏砚再追问下去,会露出破绽。

回到房间,沈静蕙便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椅子上,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张嬷嬷连忙给她倒了杯热茶,轻声安慰:“夫人,您别太伤心了。事情或许还有转机,我们再想想办法。”

沈静蕙接过茶杯,却没有喝,只是任由泪水滑落。她知道,事情已经没有转机了。陈瞎子的话,像是一道魔咒,牢牢地束缚着她。她若是不让知微入宫,叶家便会败落;若是让她入宫,知微便会性命不保。无论怎么选,都是一场悲剧。

“嬷嬷,你说,承安会不会怪我?”沈静蕙抬起头,望着张嬷嬷,眼中满是愧疚,“我答应过他,会好好照顾孩子们,可我现在,却要亲手将知微推向死亡的边缘。”

“老爷在天有灵,定会理解您的苦心。”张嬷嬷握着沈静蕙的手,语气坚定,“您也是为了叶家,为了大少爷和姑娘。若不是走投无路,您也不会这么做。”

沈静蕙摇了摇头,心中的愧疚却越来越深。她知道,无论自己有多少理由,都是在牺牲知微的幸福,甚至是性命。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是汀兰的声音:“夫人,姑娘让我来问问您,中午要不要一起用膳。”

沈静蕙连忙擦干眼泪,定了定神,语气平静地说道:“不用了,我有些累,想歇息一会儿,让知微自己用吧。”

“是,夫人。”汀兰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沈静蕙听到知微的名字,心中又是一阵刺痛。她想象着知微纯真的笑脸,想象着她入宫后可能遭遇的一切,心中便如刀割一般。

“嬷嬷,你说,知微会不会恨我?”沈静蕙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姑娘是个懂事的孩子,她知道您是为了家族,不会恨您的。”张嬷嬷轻声道,可她的心中,却也没有底。

沈静蕙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无论她会不会恨我,我都必须这么做。叶家不能败落,疏砚不能出事,这是我作为叶家主母的责任。”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决绝,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或许,这就是知微的命吧。”

张嬷嬷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中一阵叹息。她知道,沈静蕙已经做出了决定,无论多么艰难,她都会坚持下去。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窗棂,落在沈静蕙的身上,却暖不了她冰冷的心。她知道,从今日起,她的心中,将永远背负着一份愧疚。而知微的命运,也将在她的决定下,走向一条充满未知与危险的道路。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飘落的银杏叶,心中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她只知道,为了叶家,她别无选择。

而此刻的临荷轩里,叶知微正坐在案前,看着桌上的字帖,却丝毫没有心思练字。她总觉得,母亲今日有些奇怪,神色憔悴,像是有什么心事。她让汀兰去询问,母亲却推脱说累了,不愿一起用膳。

“汀兰,你说,娘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知微轻声问道。

汀兰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夫人最近一直在为大少爷的事和姑娘入宫的事操心,想必是累着了。姑娘,您也别多想,夫人也是为了您和大少爷好。”

知微点了点头,却依旧有些担忧。她知道,母亲是个要强的人,若是没有天大的难处,绝不会露出这般模样。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母亲房间的方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她不知道,母亲心中藏着的,是怎样的秘密,又会给她的命运带来怎样的变数。

秋风从窗外吹来,带着阵阵凉意,知微拢了拢身上的衣裙,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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