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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衿授业

梦中长生

正厅里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叶知微趴在案上,肩头仍微微耸动,藕荷色的夹袄被泪水浸得发暗。沈静蕙背对着她,抬手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指尖划过眼角的细纹,带着几分疲惫与决绝。叶疏砚站在一旁,眉头拧得紧紧的,右手握拳又松开,指节泛白,终究是一声长叹。

“知微,别哭了。”沈静蕙转过身,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她走到女儿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动作算不上温柔,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事已至此,哭也无用。三日后宫中便会派人来考察,你得打起精神,学学宫中礼仪,莫要失了叶家的体面。”

知微抬起头,眼眶红肿,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沾了露的蝶翼。她望着沈静蕙,声音哽咽:“娘,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沈静蕙别过脸,不忍看女儿这副模样,语气却依旧坚定:“没有了。”她顿了顿,伸手理了理知微额前凌乱的碎发,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这是叶家唯一的出路,你是叶家的女儿,就得担起这份责任。”

叶疏砚走上前,蹲在知微面前,与她平视,语气带着浓浓的愧疚:“小妹,是阿兄没用,护不住你。”他抬手替她拭去脸颊的泪珠,动作轻柔,“你放心,阿兄定会尽快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将来你入了宫,阿兄也能护你周全。”

知微摇了摇头,泪水又忍不住落了下来:“阿兄,我不怪你。”她知道,阿兄已经尽力了,若不是朝堂局势艰难,母亲也不会逼她入宫。

汀兰连忙上前,递上干净的帕子,轻声道:“姑娘,别哭了,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夫人也是为了家族,并非有意为难姑娘。”她看了一眼沈静蕙,又补充道,“再说,还有陆先生呢,陆先生定会想办法的。”

提及陆临渊,知微的哭声渐渐停了。她想起方才师父在厅中为她求情的模样,想起他温润的眼神,心中涌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师父真的能找到别的办法,阻止这场联姻。

“好了,你刚哭过,身子弱,先回临荷轩歇着吧。”沈静蕙的语气缓和了些,“我已经让人去请宫中的教养嬷嬷了,明日便来教你礼仪,你可得用心学。”

知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起身跟着汀兰向临荷轩走去。她的脚步很轻,像踩在棉花上,浑身无力。风从廊下吹来,带着秋寒,她拢了拢夹袄,却觉得那寒意从骨子里透出来,冷得人发抖。

回到临荷轩,汀兰连忙给知微倒了杯热茶:“姑娘,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她看着知微苍白的脸色,心中一阵担忧,“姑娘,你别太难过了,奴婢觉得,陆先生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入宫受苦的。”

知微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中稍稍暖了些。她喝了一口热茶,轻声道:“师父他……他也有自己的难处。”她知道,师父只是个白身,在朝堂上毫无根基,即便他想帮她,恐怕也力不从心。

汀兰撇了撇嘴:“陆先生学识渊博,又有那么多同窗好友,总有办法的。再说,老爷在天有灵,也定会保佑姑娘的。”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新鲜空气进来,“姑娘,你先歇会儿,奴婢去给你端点吃食来,你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呢。”

知微点了点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一遍遍浮现出方才在正厅的情景,母亲决绝的眼神,阿兄愧疚的模样,还有师父转身离去时落寞的背影。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究竟会是怎样。

不知过了多久,知微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吵醒。她睁开眼睛,只见陆临渊站在屋门口,身着青色长衫,墨发微乱,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还没来得及整理仪容。

“师父?”知微连忙起身,语气带着几分惊讶。她没想到,师父竟然还没走。

陆临渊走进屋来,目光落在知微身上,见她眼眶红肿,脸色苍白,心中一阵刺痛。他躬身行礼:“知微姑娘,打扰了。”

“师父不必多礼。”知微连忙摆手,示意汀兰奉茶,“师父怎么还没回去?”

陆临渊在她对面坐下,接过汀兰递来的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放在案上。他看着知微,语气沉稳:“我放心不下你,便在府外多待了片刻。”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发间的银簪上,“师母的决定,你不必太过难过。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知微垂下眸,看着案上的茶杯,轻声道:“娘已经决定了,怕是不会改变了。”

“未必。”陆临渊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坚定,“朝堂之事,变幻莫测。你阿兄才华横溢,只是缺少一个机会。我已经写信给几位同窗,他们如今在朝中任职,或许能帮上你阿兄的忙。”

知微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真的吗?”

陆临渊点了点头,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自然是真的。你阿兄只需抓住这个机会,在朝堂上做出些成绩,便能让叶家站稳脚跟,到时候,师母或许便会改变主意。”

知微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知道,师父是真心为她着想,为叶家着想。这些年来,师父一直默默照料着她和阿兄,像亲人一样。

“多谢师父。”知微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她起身向陆临渊躬身行礼,“若不是师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陆临渊连忙起身扶住她,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手臂,只觉得她的肌肤冰凉。他心中一紧,松开手,语气带着几分关切:“姑娘不必多礼。你身子弱,刚哭过,又受了寒,可得好好歇息。”

他转身走到案边,拿起桌上的纸笔,语气温和:“今日本该教你写字,既然你心绪不宁,便写几幅静心的字帖吧。写字能平心静气,或许能让你好受些。”

知微点了点头,走到案边坐下。她拿起毛笔,蘸了蘸墨,却迟迟没有下笔。她的手微微颤抖,心中的烦乱让她无法静下心来。

陆临渊站在她身边,看着她握着毛笔的手,轻声道:“凝神静气,心无旁骛。写字如做人,需得沉稳,方能写出好字。”他抬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带着温热的触感,“你看,这样握笔,手腕要稳,力道要匀。”

知微的脸颊瞬间泛红,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师父的手掌温暖而有力,覆在她的手腕上,让她感到一阵安心,却又有些慌乱。她能感受到师父掌心的温度,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情愫。

陆临渊察觉到她的僵硬,连忙松开手,后退一步,语气带着几分不自然:“你自己试试。”

知微低下头,掩饰住脸上的红晕,深吸一口气,凝神静气,缓缓下笔。笔尖落在宣纸上,写下一个“静”字。只是,那字笔画颤抖,显然还是心绪不宁。

陆临渊看着纸上的字,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毛笔,在一旁写下一个“静”字。他的字笔力遒劲,结构匀称,透着一股沉稳之气。

“你看,”陆临渊指着自己写的字,语气温和,“写字时,要心无杂念,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笔尖上。就像面对困境,越是慌乱,越难找到解决的办法。只有静下心来,才能看清事情的本质,找到出路。”

知微看着师父写的字,又看了看自己的字,心中若有所悟。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拿起毛笔,蘸了蘸墨,缓缓下笔。这一次,她的手不再颤抖,笔尖落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工整的“静”字。

“很好。”陆临渊点了点头,语气带着几分赞许,“就是这样,慢慢来。”

知微心中一阵欢喜,继续提笔写字。她写的是《兰亭集序》,一篇她极为熟悉的文章。随着笔尖在宣纸上滑动,她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心中的烦乱也消散了不少。

陆临渊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写字。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的睫毛很长,微微垂着,专注地看着宣纸上的字,神情认真而恬静。陆临渊的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情愫,他连忙别过脸,掩饰住眼中的失态。

他知道,自己对知微的感情,早已超出了师徒之情。可他是叶承安的门生,是知微的师父,两人之间隔着伦理纲常,隔着身份的差距。他只能将这份感情深埋心底,以师父的身份,默默守护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知微写完了一幅字。她放下毛笔,看着纸上工整的字迹,心中一阵舒畅。她抬起头,看向陆临渊,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师父,你看。”

陆临渊转过身,看向宣纸上的字,点了点头,语气带着几分赞许:“有进步。看来,你已经静下心来了。”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墨锭,递给她,“这是我珍藏的徽墨,用它写字,墨香持久,你拿着用吧。”

知微接过墨锭,入手温润,上面刻着精致的花纹。她知道,这徽墨极为珍贵,师父平日里都舍不得用。她连忙推辞:“师父,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拿着吧。”陆临渊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坚持,“你喜欢写字,这墨对你有用。再说,你如今心绪不宁,用它写字,或许能让你更静下心来。”

知微看着师父真诚的眼神,不再推辞:“多谢师父。”她将墨锭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像宝贝一样。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张嬷嬷的声音传来:“姑娘,陆先生,夫人让我来请姑娘去前厅,教养嬷嬷已经到了。”

知微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陆临渊看着她失落的模样,心中一阵刺痛。他轻声道:“去吧,好好学礼仪,莫要失了分寸。无论结果如何,师父都会陪着你。”

知微点了点头,起身向陆临渊躬身行礼:“弟子告辞。”

她跟着张嬷嬷向前厅走去,脚步沉重。陆临渊站在屋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心中一阵无奈。他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前厅里,一位身着深蓝色宫装的嬷嬷正端坐在椅子上。她约莫五十岁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支银簪固定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锐利,透着几分威严。她便是宫中派来的教养嬷嬷,姓刘,据说在宫中待了三十年,经验丰富,对礼仪要求极为严苛。

沈静蕙坐在主位上,神色严肃地看着刘嬷嬷:“刘嬷嬷,小女知微,性子温婉,却不懂宫中礼仪,日后还需嬷嬷费心教导。”

刘嬷嬷站起身,向沈静蕙躬身行礼,语气平淡:“夫人客气了,这是老奴的本分。”她转过身,目光落在知微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带着几分审视,“姑娘,请上前来。”

知微依言走上前,躬身行礼:“见过刘嬷嬷。”

刘嬷嬷点了点头,语气带着几分严厉:“宫中礼仪,繁琐复杂,容不得半点差错。从今日起,老奴便教姑娘礼仪,姑娘需得用心学,不可有丝毫懈怠。若有半点差错,老奴定不会轻饶。”

知微心中一紧,连忙应道:“是,弟子记下了。”

“好,那我们现在便开始。”刘嬷嬷的语气没有丝毫缓和,“首先,是站姿。宫中女子,站姿需得端庄优雅,挺胸收腹,双肩放平,双手自然垂在身侧,不可东倒西歪。”她说着,亲自示范了一遍,动作标准而优雅。

知微学着刘嬷嬷的模样,站直身子。可她从小便习惯了随意的站姿,一时之间难以适应,身体微微晃动。

“站住!”刘嬷嬷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几分怒意,“身子挺直!双肩放平!不要晃!”她走上前,伸手按住知微的肩膀,力道颇大,“挺胸!收腹!记住这个姿势,半个时辰内,不许动!”

知微只觉得肩膀一阵酸痛,她咬着牙,强忍着不适,保持着站姿。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浸湿了衣襟。

沈静蕙看着女儿受苦的模样,心中一阵不忍,却终究没有说话。她知道,宫中礼仪便是如此严苛,若知微想要入选太子妃,就必须承受这些。

汀兰站在一旁,看着姑娘被刘嬷嬷训斥,心中一阵心疼,却不敢上前求情。她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姑娘能快点适应。

半个时辰后,刘嬷嬷才让知微停下。知微双腿发软,险些瘫倒在地,汀兰连忙上前扶住她。

“这只是开始。”刘嬷嬷的语气依旧严厉,“明日起,每日寅时起床,先练一个时辰站姿,再学行走、跪拜、说话等礼仪。宫中规矩繁多,姑娘需得时刻谨记,不可有丝毫马虎。”

知微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几分疲惫:“是,弟子记下了。”

就在这时,叶疏砚快步走进前厅,神色凝重。他走到沈静蕙身边,低声道:“娘,出事了。”

沈静蕙心中一紧:“怎么了?”

“李御史今日在朝堂上再次弹劾我,说我勾结外戚,意图不轨。”叶疏砚的声音带着几分愤怒,“他还拿出了一些所谓的证据,虽然都是子虚乌有,却也让陛下起了疑心。”

沈静蕙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知道,李御史这是故意针对叶家,若此事不能妥善处理,叶疏砚不仅晋升无望,恐怕连现有的官职都保不住。

“那怎么办?”沈静蕙的声音带着几分慌乱,“我们与外戚毫无瓜葛,李御史这是血口喷人!”

“我自然知道他是血口喷人。”叶疏砚叹了口气,“可陛下如今多疑,李御史又深得陛下信任,此事怕是难以说清。”他看了一眼知微,语气带着几分绝望,“娘,看来,小妹入宫之事,真的是唯一的出路了。只有小妹成为太子妃,我们叶家才能摆脱困境。”

沈静蕙闭上眼,长长的叹了口气。她知道,叶疏砚说的是实话。如今,叶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除了让知微入宫,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知微站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一片冰凉。她知道,自己入宫的命运,已经彻底无法改变了。

刘嬷嬷看着眼前的情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知道,叶家如今处境艰难,这位叶姑娘入宫,怕是承载了整个家族的希望。

“夫人,大少爷,”刘嬷嬷开口道,“礼仪之事,老奴会用心教导姑娘。姑娘聪慧,想必用不了多久,便能熟练掌握宫中礼仪。”

沈静蕙点了点头,语气带着几分疲惫:“有劳嬷嬷了。”

“老奴先行告退,明日再来教导姑娘。”刘嬷嬷躬身行礼,转身离开了前厅。

前厅里一片寂静。沈静蕙看着知微,眼中带着几分愧疚:“知微,委屈你了。”

知微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娘,我不委屈。为了叶家,为了阿兄,我愿意入宫。”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几分坚定。

叶疏砚看着妹妹,心中一阵刺痛。他知道,妹妹是为了家族,才委屈了自己。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快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将来一定要好好保护妹妹。

陆临渊站在庭院的角落里,将前厅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的心中一阵无奈,一阵刺痛。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没能护住知微。

风从庭院里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陆临渊望着前厅的方向,眼中带着浓浓的不舍与愧疚。他知道,知微这一入宫,便是踏入了深渊,而他,却无能为力。

知微走出前厅,抬头望向天空。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叶府的庭院里,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可这金色,却暖不了她冰冷的心。她知道,从今日起,她的人生,将彻底改变。而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接受这个命运,为了家族,为了母亲和阿兄,踏上那条未知的深宫之路。

汀兰跟在她身后,看着姑娘落寞的背影,心中一阵心疼。她轻声道:“姑娘,别难过了。奴婢会一直陪着你,无论你到哪里,奴婢都不会离开你。”

知微转过身,看着汀兰真诚的眼神,心中一阵温暖。她抬手,轻轻拍了拍汀兰的肩膀:“谢谢你,汀兰。”

两人并肩向临荷轩走去,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庭院里的银杏叶还在簌簌飘落,像是在为她即将到来的命运,奏响一曲悲凉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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