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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依姆回到麟德殿时,这场宴会还未结束。
可她最初的兴致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比起初入宫闱时见到各种新奇事物的好奇心,她终于知道,在鸿胪寺住着的那些日子里,哈立德担心自己年少特意教她各种中原规矩,原来是那样重要。
庆功宴正酣,殿内丝竹声与酒令声缠在一起,熏得人发困。
阿依姆坐在角落,她又想起施针时姜才人额间那朵盛开的牡丹,疤痕结了痂,勾勒出灼灼牡丹的轮廓。
哈立德这次没有拦着她离开,方才阿依姆于殿中大胆提出救人,倒让他们乌兹小国于这次进贡的各国使臣团中出了一把风头。
皇帝也颇为赞赏。
阿依姆悄悄地从殿中退了出来,却没注意对面的桌案上,从她再次回到席位时便久久注视着她的人眸中一闪而过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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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晚风裹着太液池的水汽,瞬间冲散了殿内的酒气。
她沿着汉白玉栏杆慢慢走,月色把池水照得像铺了层碎银,岸边的垂柳垂到水面,梢头沾着的夜露偶尔滴进池里,惊起一圈圈细微波纹。
这里是她梦中的长安,却又不仅仅是她所想象的那样流金浮华。
阿依姆摸出腰间玉瓶,倒出片晒干的沙枣花叶,凑在鼻尖轻嗅。
这是从故国带来的最后一点念想。
在长安的月色里,倒比宫宴上燃起的熏香更让人安心。
礼泰“独自在此赏景,倒让本王想起西域的夜。”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阿依姆顿住脚步。
她转身,见这人正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玄色锦袍上绣的金线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阿依姆记得他。
是方才在宴席上问自己乌兹国以血入药秘法的男子。
可不知,这是一场偶遇,还是他早就暗中跟随?
礼泰拿着一枚玉扳指把玩,他的目光落在她指尖小小的花叶上,眼神却没了宴上的锐利,多了几分漫不经心。
阿依姆察觉到他的视线,将那沙枣花叶悄悄收回袖中,脑中回想着曾在鸿胪寺学过的盛朝礼仪,躬身向他行礼。
礼泰“你便是乌兹国的医女?方才在殿内出尽风头,父皇已经重赏,要为乌兹国援助粮草。”
察觉到她对当朝皇帝不同寻常的称呼,阿依姆庆幸自己没有将娇蛮的脾气从草原带到这里,否则祸从口出,怕是要得罪了这位殿下。
阿依姆“您是……魏王殿下?”
入宫之前,哈立德便告诉过她,温润如玉的是晋王殿下,那眼前这位绵里藏针的便是魏王礼泰了。
阿依姆“我不过是一个小小医者,能借医术得圣上垂青,是民女的幸事。”
礼泰“倒是有趣。”
礼泰“乌兹国连日大旱,若非走投无路,你们应当不会向圣上求这样的赏赐。”
是啊,盛朝泱泱大国,资助乌兹国粮草不过是从指缝中漏出一些沙子。
阿依姆神色变得有些暗淡。
礼泰向来善于察言观色,又想起方才她细嗅沙枣花叶时像只小仓鼠一般翕动着鼻子的模样,明白她约莫是想家了。
她腰间的青铜令牌在月色下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礼泰忽的心念一动,想起似乎还曾在什么别的地方见过相似的令牌。
礼泰盯着她看了片刻,眼中的锋芒若隐若现。
礼泰“罢了。时辰不早,你若想回殿,本王可命内侍送你。”
阿依姆躬身谢过,却并没有答应同行。
走出几步,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月光下,那男子还站在池边,望着水面的月影,身影在垂柳间显得有些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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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依姆匆匆消失在回廊尽头的灯火里,却没有注意到,方才仓皇藏进袖中的那片沙枣花叶悄悄滑落,落在青石板上,黄得格外显眼。
礼泰望着她的背影,缓步走到那片花叶前,弯腰拾起。
指尖捻着干枯的叶片,沙枣花特有的甜香还残留在上面。
他将花叶放进衣襟内侧,玉扳指在掌心摩挲了两下,眼底却深不见底。
这乌兹国的医女,倒是比他想的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