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坚冰,砸在两人之间。
张翅嘴角的弧度凝固了,那双总是盛着光亮的眼睛迅速黯淡下去,水汽氤氲,仿佛下一秒就要凝结成泪珠滚落。
张翅为什么?姐姐,我们明明……
谭冰没有为什么。
谭冰打断他,强迫自己转过身,不再看那张让她心碎的脸。
她怕再多看一眼,自己用十八年苦难和三个月逃离筑起的决心,就会土崩瓦解。
谭冰张翅,我们不是一路人。你活在阳光下,而我……我从根子里就是烂的。
那个地下室,它从来没消失过。
她抬步欲走,手腕却被一股温热的力量攥住。
张翅的手指修长,此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微微发着颤。
张翅那不是你的错!错的不是你,是那些伤害你的人!
他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试图与整个世界对抗的执拗。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像无数只细小的蚊虫,嗡嗡地围绕着他们。
谭冰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前方图书馆巨大的玻璃幕墙,墙上反射着蓝天白云,和她一头如火的红发。
这头红发是她逃离后的宣言,是她试图烧毁过去一切的火焰。
她的声音冷下来。
谭冰放开。
张翅我不放!姐姐,你说过……你说过只有我不会弄丢你……
他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钥匙,精准地捅开了谭冰内心最深处、封锁最严密的那个盒子。
阴暗、潮湿、混杂着血腥气与相依为命的温暖记忆汹涌而出,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是啊,在那个连呼吸都带着霉味的地下室里,在伯父的拳脚和咒骂的间隙里,是这个少年用他单薄的怀抱,一遍遍告诉她:“姐姐,我在。”
可她最终还是弄丢了他,在被伯父强行带走的那一天。
或者说,是她被迫放弃了他。
谭冰猛地抽回手,力道之大,让张翅踉跄了一下。
谭冰那是以前了,张翅。以前的那个谭冰,已经死在地下室里了。
她终于回头,目光冷得像淬了冰,直直地刺入他眼底。
谭冰现在的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救赎,尤其是你的。我有我自己该走的路,那条路……很脏,你不能跟来。
说完,她不再停留,挺直了脊背,踩着那双鞋尖圆润的帆布鞋,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与图书馆相反的方向走去。
阳光将她红色的发丝镀上一层金边,背影却决绝得像奔赴一场复仇的盛宴。
张翅僵在原地,看着她越走越远,看着那抹炽烈的红色最终消失在校园小径的拐角。
他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指尖空落落的,只抓住了一把带着凉意的秋风。
周围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又像潮水般褪去。
他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灌着冷风。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张翅可是姐姐……如果你的路是走向地狱,那我陪你一起沉沦,不行吗?
阳光依旧明媚,图书馆前人来人往,仿佛刚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
只有少年眼角那抹来不及擦去的湿意,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属于她的冷冽气息,证明着某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谭冰走向了她的战场,而张翅,此刻被留在了名为“干净”和“正常”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