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扎进指尖时,简馨瑶只微顿了顿,连缩手的动作都没有。血珠顺着指腹滚下来,滴在绷子的白布上,晕出个细碎的红印——比昨日庚帖上的茶痕更艳,却没让她皱一下眉。
“啧,倒还有点硬气。”刘嬷嬷的声音冷飕飕的,扫过她指尖的血,手里佛珠“咔嗒”响了声,“可这不是练骑射耍剑,针尖扎手就忍着?将来绣帕子绣出窟窿,景王府的长辈见了,只当你心野收不住。”
阿杳忙从袖里掏出手帕要上前,简馨瑶却抬手拦了——她屈起指节,任由血珠滴在白布上,另只手捡起掉落的针,指尖蹭过针尖的凉意,像摸惯了的软剑剑刃。
“嬷嬷放心,不过是扎了下,不碍着练活。”她声音平稳,没半分娇气,只垂着眼重新捏起线,往针孔里穿。指尖的血沾了线,线滑溜溜的总也穿不进,她却没停,一遍一遍试,指腹被针尖磨得发红,也没露半点不耐。
刘嬷嬷见她这样,倒挑了挑眉,没再苛责,只沉声道:“穿三十根针,一根都不能少。景王府的王妃,手要稳,心更要稳——你从前握剑的力气,用到针线上来。”
简馨瑶应了声“是”,视线落在针孔上,脑子里却不受控地晃着萧宏彦的模样。宫宴上他冲进来护着她时,脊背挺得笔直;巷口他站在月下,望着侯府大门的样子,清瘦却利落;昨夜阿杳说他要去边境,她第一反应竟是想起他穿戎装握长枪的姿态。
——那才是他该有的模样,不是困在京城巷口,等一个没结果的人。
线终于穿进针孔,她捏着针往白布上扎,手法生涩却稳,没再扎到手。刚绣出半片兰叶的轮廓,院外忽然传来小丫鬟的声音,带着慌:“嬷嬷!夫人!前院来客人了,是景王府的管事,送明日试嫁衣的帖子!”
刘嬷嬷脸色一振,起身时瞪了简馨瑶一眼:“在这儿好好绣,敢动一下,我就把你那套劲装扔去柴房。”说罢提着裙摆匆匆出去,佛珠声远了,厅里倒静了下来。
阿杳这才敢凑过来,小声道:“小姐,您指尖还在流血,擦点药吧?”
简馨瑶头也没抬,手里的针还在布上动:“不用,比练骑射磨破的茧子轻多了。”话虽这么说,她绣线的手却顿了顿——昨夜蹲在窗边,听见萧宏彦要走的消息,心口那阵慌,倒比当年从马背上摔下来还疼。
“他走的时候,没惊动府里人吧?”她忽然问,声音还是平的,听不出情绪。
阿杳攥着手帕,嗫嚅道:“管家说……寅时走的,天没亮,西城门的守军刚换班,他就出城了。”
简馨瑶“嗯”了声,手里的针又扎下去,青线在白布上拉出细细的痕。寅时,天最黑的时候,他定是不想让人送,也不想回头——这样也好,省得彼此难堪。她想起昨夜塞进衣襟的云母纸,萧宏彦写的字还印在上面;想起夹在庚帖里的白山茶,花瓣泛了黄,银铃早没了声响。这些念想,就像她指尖的血,擦了就没,不必留。
刚绣完第三片兰叶,侯夫人就扶着丫鬟的手进来,脸色发白:“馨瑶,快躲进内间——景王府的管事要见你,说王爷吩咐,瞧瞧你学礼的模样。”
简馨瑶捏着针的手没停:“见就见,躲什么?”
“你懂什么!”侯夫人拉着她往屏风后走,声音压得急,“他是来探你的底,要是见你还带着从前练武的硬气,定会在王爷面前挑错!”
简馨瑶被拉着躲进内间,刚站定,就听见厅里管事的声音,客套却冷:“刘嬷嬷,夫人,王爷吩咐,不必拘着姑娘的礼,出来奉杯茶,瞧瞧姿态便好。”
刘嬷嬷忙应着,扬声喊:“馨瑶,出来奉茶——别失了规矩!”
阿杳想替她挡,刚要开口,简馨瑶却掀了屏风走出去。她站在厅中,指尖还沾着点血,没裹帕子,坦然得很。管事的视线扫过她的手,又落在她挺直的脊背,顿了顿。
“姑娘这手,是练针伤的?”管事问。
“是。”简馨瑶垂着眼,没弯腰,只微微颔首——比刘嬷嬷教的屈膝礼直了些,却也没失了体面,“刚学,手法生,扎着了不碍事。”
管事没挑她姿态的错,反倒从袖里摸出个小盒子递来:“王爷听说姑娘学女红,让奴才送盒药膏来——姑娘练武的手金贵,别留了疤。”
简馨瑶接过盒子,指尖触到冰凉的漆皮,没什么表情:“替我谢过王爷。”她心里清楚,这哪是疼她的手,是怕她手伤了,误了试嫁衣、绣嫁妆的事。
管事又叮嘱了几句“明日辰时来接”,便走了。刘嬷嬷送完人回来,见简馨瑶还站在厅里,手里捏着药膏,倒奇了:“怎么不涂?”
“待会儿再说。”简馨瑶把药膏放在桌上,转身回到绷子前,拿起针继续绣——指尖的血还没干,沾在青线上,绣出的兰叶边缘,竟带了点淡红的印。
刘嬷嬷盯着她的手,没再说话,只坐在一旁转佛珠。过了会儿,院外传来管家的声音:“小姐,夫人让您去前院挑嫁衣的绣线。”
简馨瑶放下针,理了理衣襟——脊背还是挺的,没像刘嬷嬷教的那样含胸恭顺。她走到门口时,阿杳追上来,想替她拿药膏,她却摆了摆手:“不用带,绣线挑完就回来。”
阳光透过花窗照进来,落在绷子的白布上——那点血印还在,青线绕着血印绣出兰叶,倒像把那点疼,牢牢绣在了布上,藏不住,也抹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