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志愿模拟填报的通知下来，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高三年级激起了巨大的涟漪。走廊上、教室里，到处可见三五成群的学生聚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未来的去向，语气里交织着憧憬、迷茫和焦虑。
顾清樾的课桌上，安静地放着一份打印精美的院校专业推荐表。顶端是顾承宗苍劲有力的字迹：“金融/经济相关，A大或B大优先。”语气是惯常的不容置疑。
他盯着那行字，指尖冰凉。金融、经济，这些词汇在他脑海里勾勒出的，是父亲那张永远不苟言笑的脸，是会议室里冰冷的灯光，是无穷无尽的报表和应酬。那是一条被规划好的、笔直却令人窒息的道路，通往一个他毫无兴趣的、金光闪闪的牢笼。
他下意识地翻到手册后面，目光在“应用物理”和“心理学”这几个字上停留了片刻。这是他内心深处隐秘的向往，一个关于探索世界本质或理解人心幽微的火花。但这火花太微弱了，几乎在升起的瞬间，就被现实的冷风吹熄。他知道，这在顾家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不务正业”。
课间，他听到温澜和几个同学在讨论。
“温澜，你想报哪里啊？肯定是出国吧？”一个女生羡慕地问。
温澜的声音很平静：“暂时还没完全确定，可能会考虑国内的学校，比如P大的生命科学或者C大的临床医学。”
生命科学？临床医学？顾清樾有些意外。以温澜的家世，选择更“实用”的商科或者直接出国深造似乎是更顺理成章的路。这两个专业，听起来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投入。
另一个“陈子榆”（穿越者）则笑吟吟地说：“我觉得学管理或者传媒就挺好的，以后进娱乐圈或者自己做点事都方便。”她的目标明确而现实，带着一种精明的算计。
放学回家的车上，气氛压抑。顾承宗直接切入主题：“模拟志愿表看了吧？A大的金融工程，或者B大的国际经济与贸易，都是不错的选择。我已经和你张叔叔打过招呼，到时候面试会容易些。”
林婉容在一旁温柔地补充：“清樾，爸爸妈妈都是为你好。这条路稳当，以后接手家里的事业也顺理成章。”
顾清樾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些闪烁的霓虹在他眼中模糊成一片冰冷的光斑。他沉默着，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答应。
他的异常沉默引起了顾承宗的注意。他皱起眉，语气沉了几分：“怎么？你有别的想法？”
车内空气瞬间凝滞。
顾清樾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张了张嘴，那个“没有”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就在这时，他脑海里闪过温澜说起“生命科学”时，眼中那抹平静而坚定的光。也闪过前世，阿榆曾对他说过：“顾清樾，你应该为自己活一次。”
一股从未有过的、微弱的勇气，竟然冲破了氟西汀构筑的堤坝，和他常年习惯的顺从。
“……我不想学金融。”他的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
“什么？”顾承宗显然没料到他会反驳，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不学金融？你想学什么？画画？还是音乐？”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
“我想学物理。”顾清樾抬起头，第一次真正直视父亲的眼睛。尽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带来一阵阵心悸，但他没有移开视线。
“胡闹！”顾承宗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声音严厉，“物理？那是能当饭吃，还是能管理公司？顾清樾，别忘了你的身份！你不是那些可以随心所欲的普通家庭的孩子！你要为整个顾家的未来负责！”
“我的身份……”顾清樾重复着这几个字，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就是一个必须按照你们设定好的程序运行的机器，对吗？”
“你！”顾承宗气得脸色铁青。林婉容连忙打圆场：“清樾，怎么跟爸爸说话呢！爸爸也是为你的前途考虑！物理专业出路窄，辛苦不说，将来发展哪里比得上金融？”
前途。发展。又是这些词。
顾清樾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他不再争辩，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反抗是徒劳的，他早就知道。只是刚才那一瞬间的冲动，耗尽了他积攒许久的气力。
这场关于志愿的博弈，甚至算不上博弈，只是他一次微不足道、注定失败的反抗宣言。
车内的低气压一直持续到家。顾清樾径直上楼，关上了房门。他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到地上。
书桌角落，那板氟西汀静静地躺着。
他需要它。需要那种被剥夺了尖锐情绪后的、死水般的平静。
只是这一次，当冰冷的胶囊滑过喉咙时，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那平静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或许，他并不甘心永远做一台机器。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