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时,神荒大陆东境霜原边缘的隐世药谷笼罩在薄雾之中。草叶垂露,石径湿滑,几缕炊烟从谷底升起,又被寒风卷散。
十六岁的凤昭在石屋中睁开眼。她躺在粗木床榻上,身下是褪色的麻布被褥,墙角摆着半筐昨夜未分拣的药材。她坐起身,动作轻缓,像是怕惊动什么。
她是药谷帮工,对外称哑女,从不言语,只以手势交流。眉目清秀,肤色偏白,常年粗布麻衣裹身,发丝用一根枯藤束起。自幼被药师收养,日日采药煎药,低眉顺眼,性子怯弱,从不多看人一眼。
可她心里清楚——自己不是普通孤女。
她是百年前被血洗的凤族唯一遗孤。
今日,药师要告诉她真相。
她盘膝坐在床沿,闭目调息,将注意力沉入掌心。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每当夜深人静,便凝神内视,试图捕捉体内那一丝异样。
起初无感,唯有呼吸起伏。
直到她想起那个梦——火光冲天,宫门崩塌,婴儿啼哭混着刀剑交击声,血顺着玉阶往下淌,一具凤纹长袍的身影倒下,手指还伸向襁褓。
情绪微动,掌心忽然泛起一丝温热。
那热度极轻,像冬日里靠近炭盆的瞬间,又似有人在血脉深处点了一星余烬。她没睁眼,却知道它醒了。
烬心火。
无形无迹,唯有她在静心凝神时能感知其存在。它不主动显现,却会悄然吞噬施加于她的羞辱、杀意、恶意谎言,转化为灵力与洞察。越是险境,反哺越强。
她指尖轻抚掌心,确认那不是幻觉。
门吱呀一声推开。
来人是药师,药谷唯一的主人。他年近七旬,身形佝偻,须发灰白,常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袖口沾着药渍。他在谷中行医三十年,救过山民,也埋过尸骨,话少,眼神却总含着几分愧疚。
他走进屋内,目光落在她手上,停顿片刻,低声道:“它醒了。”
凤昭睁眼,望向他。
药师从怀中取出一块断裂的青玉令牌。玉质温润,边缘刻有残缺凤纹,中央一道裂痕贯穿,似曾碎裂后勉强拼合。
“这是残玉令,”他说,“凤族密令,唯有血脉觉醒者能感应其共鸣。你母亲临终前托人送出,辗转落入我手。”
他声音沙哑,断续如风中残烛。
“百年前,皇族凤氏一夜覆灭。宫变当夜,黑火焚殿,血染九阶。仅一女婴被救出,由我带走。那孩子……就是你。”
凤昭垂眸,手指攥紧衣角。
她早有预感,可亲耳听闻时,心头仍是一震。
药师继续道:“这些年我教你识药、炼毒、藏息、敛神,不是只为活命。你在等一个时机——天地异动,元素失衡,命定之人将现。如今,时机到了。”
他看向窗外,雾气渐散,晨光微露。
“我护不了你一辈子。你要入世,寻线索,查真凶。残玉令可开启旧部密道,但必须靠你自己走完这条路。”
凤昭缓缓抬头,目光平静,眼底却有暗流涌动。
她接过残玉令,贴在掌心。刹那间,玉面微颤,似与体内某物产生共鸣。那缕烬心火随之轻轻跃动,仿佛回应血脉召唤。
她将令牌藏入怀中,系紧衣带。
任务明确:以哑女身份混入东境商队,前往霜原城,探查宫变余波,搜集凤族血案线索。
但她不能暴露。
商队由东境商人组成,常年往来霜原与西漠,成员多为粗野汉子,警惕外人。她身形瘦弱,若无正当理由,极难加入。
她换上更破旧的衣衫,裙角撕裂,鞋面沾泥。低头蜷缩在药谷出口的石阶旁,双臂环膝,像极了流浪失所的孤女。
辰时三刻,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辆满载药材与皮货的货车驶来,领队是个络腮胡汉子,腰佩短刀,目光锐利。他勒马停下,打量她片刻。
凤昭抬起脸,眼神怯怯,颤抖着伸手比划:想去霜原城,无亲无故,愿做杂役抵路费。
领队皱眉:“药谷的人?”
她点头,指了指身后山谷方向。
“听说那儿收留哑女。”他嘀咕一句,又看她瘦小无害,终是挥了挥手,“上来吧,别添乱。”
她默默爬上货车,坐在角落,背靠木箱,将头压得很低。
车轮启动,碾过冻土。
她闭目假寐,实则感知着体内那缕温热。烬心火安静流淌,如影随形。
夜幕降临,商队在荒原扎营。
篝火燃起,众人围坐取暖。酒囊传开,笑骂声此起彼伏。
凤昭蜷在车板上,看似已睡,实则耳力全开。
一名满脸横肉的男子坐在火堆旁,一手抓着烤肉,一手灌酒。他是沙匪头目,名叫屠三,因与商队有旧,临时同行。此人凶残贪婪,曾在西漠劫杀旅人,剥皮弃尸。
此刻他醉意上头,拍腿大笑:“听说了吗?霜原城主悬赏千金,就为抓个凤族余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旁边有人问:“凤族不是早灭了吗?哪来的余孽?”
“哼,谁知道呢。”屠三冷笑,“上头下了密令,凡是异域口音、形迹可疑的,一律扣押。尤其是女人,年纪十六七的,更要盯紧。”
他眯眼扫视一圈,目光掠过凤昭所在货车。
“咱路上要是碰上,可得动手快些。千金啊,够买十座沙庭了。”
火光跳动,映得他面目狰狞。
凤昭依旧低着头,呼吸平稳,仿佛沉睡。
可袖中手指微微收紧。
烬心火骤然升温。
那一瞬,屠三话语中的杀意、贪婪、恶意,尽数被烬心火吞噬。反哺而来的灵力如细流涌入经脉,让她头脑愈发清明,五感敏锐。
她心中冷笑。
仇人已经开始搜捕我了。
可他们不知道——猎物,已经踏上归途。
她不动声色地将残玉令按在胸口,感受那微弱却坚定的共鸣。
药谷已远。
风雪扑面。
商队缓缓前行,车轮碾过冰壳,发出咯吱声响。
她闭目,指尖在袖中悄然燃起一缕烬火。
无人察觉。
那是仇恨的预兆。
也是复仇的开端。
她的使命,始于无声。
她的归来,无人知晓。
但霜原城主不会想到,他重金追捕的凤族遗孤,此刻正坐在他的通缉令必经之路上,静静等待风雪停歇。
等待血债血偿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