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出宅院朱门时,檐角铜铃被风带响,那声轻颤还未落定,凤昭已将袖中毒粉重新封入布囊。她指尖掠过残玉令边缘,温热尚存,却不再如方才那般躁动。
萧沉站在军营辕门外,战袍未卸,目光落在她扶着车门的手上。他没多话,只侧身让开一条道。
侍卫引她直入伤兵帐。帐内气味混杂,药草味压不住腐血与汗馊的气息。伤兵横七竖八躺在草席上,有人高热抽搐,有人皮肤浮起暗纹,像蛛网般从脖颈爬向脸颊。
一名医官拦在门口:“姑娘只是药铺帮工,这疫症凶险,莫要逞强。”
凤昭低头,比划手势:奉将军令,换药理毒。
她打开药箱,指尖触到枕边粗布时,烬心火悄然渗出。一股灼意顺着经脉回流——有东西藏在下面。
她不动声色掀开枕头,换上新的,顺势将旧枕塞进箱底夹层。指腹在布面轻抚,三羽环火的暗纹烙在记忆里。
医官盯着她动作:“你怎知要换枕?”
她只摇头,指向一名伤兵手臂上的黑纹,又比出“阻断”手势。随即取出银针,蘸取药液,在对方腕间缓缓刺入。
萧沉不知何时立在帐口,看了片刻,转身离去。
夜深,营地灯火渐熄。她披衣出帐,说是去采晨露制药。守夜兵卒倚在木桩旁打盹,鼻息沉重。
她绕至主帐后侧,烬心火收敛气息,脚步贴地而行。帐帘微掀,风送进几句低语。
“……图腾与二十年前凤族禁军同源。”是萧沉的声音,“若属实,便是重案。”
副将接话:“是否上报圣域?”
沉默许久,萧沉才道:“先封存物证,我亲自查。”
她指尖一紧。他们已有信物。
帐内烛火未灭,映出两人影子投在帐壁。她退后两步,隐入阴影,等副将离开,才再度靠近。
守夜兵已被她先前洒下的香粉迷倒,歪在角落。她撬开暗格锁扣,取出一只木匣。掀开刹那,半块玉佩卧在丝绒之上——凤纹盘绕,边缘参差,正是残缺之形。
她将玉佩贴掌心一瞬,残玉令随之发烫。两者纹路相合,分明是一对。
正欲收起,手肘不慎碰倒铜烛台。金属坠地声响不大,却足以惊动巡逻。
她急退,玉佩入怀,烬心火吞下心头躁动,呼吸归于平稳。
帐帘猛地被掀开。
萧沉持剑而立,剑尖直指她咽喉。他眼神冷峻,没有半分白日里的克制。
“姑娘既不能言,也不便行,却能避巡卫、开暗锁、取密物?”他声音不高,“不如说说,这玉佩,你认得多久了?”
她垂首,指尖在袖中摩挲残玉令。烬心火缓缓升温,却不外溢。
帐内烛光摇晃,照得她侧脸轮廓沉静。她没有后退,也没有解释。
萧沉目光扫过她胸前起伏的布料——玉佩藏处。他手腕微转,剑锋偏下半寸。
“你若为盗,此刻该逃。”他说,“可你站着不动。你在等什么?”
她抬眼,目光与他对上。那一瞬,他瞳孔微缩。
不是恐惧,也不是慌乱。那双眼里空无一物,像井底寒潭,映不出光。
风从帐外灌入,吹熄了一支蜡烛。余下两盏火苗跳了一下。
她终于动了。右手缓缓抬起,不是防御,也不是攻击,而是轻轻按在自己左胸位置——那里贴着残玉令,也贴着心跳。
萧沉没动。
她另一只手从袖中抽出一张叠好的纸,递出。
他皱眉,没有立刻接。
她就那样举着,手臂稳定,不曾颤抖。
帐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终于伸手,取过纸页。展开一看,是幅简笔地图,线条粗糙,却标出一处山口与密林交汇之地。图角画着半个凤纹,与她怀中玉佩纹路一致。
“你是说……”他声音低了几分,“这玉佩,能拼出什么?”
她点头。
“为何不早说?”
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耳朵,再比了个“盲”字。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冷笑一声:“装得真像。”
她不辩解,只将左手收回袖中,指尖轻触玉佩边缘。
“明日一早,”他说,“我会派人押你出营。”
她神色不变。
“但今晚,”他剑尖落地,发出轻响,“你留在帐中。天亮前,若你消失,我不追。若你还在,我们谈谈这张图。”
她缓缓坐下,靠向角落木箱,闭目养神。
他站在原地,握剑的手未松。
帐外脚步声远去,巡卫换了岗。一只飞蛾扑进灯焰,炸出细小噼啪声。
她膝头摊着药箱,手指缝里还夹着半片落叶——那是今早在伤兵枕下顺走的,叶脉间残留一点灰粉。她尚未查验,但烬心火在接触瞬间曾微微震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萧沉坐到案前,将玉佩与地图并排摆开。他提笔想记,又停住。
“你知道这标记意味着什么吗?”他忽然问。
她睁眼,看向他。
“二十年前,有一支禁军失踪。”他说,“他们佩戴此纹,效忠皇室之外的某人。后来宫变爆发,这支军队被列为叛党,尽数诛杀。如今再出现,便是死罪。”
她静静听着,指尖在箱面轻点两下。
他盯着她:“你不怕?”
她摇头,然后从怀中取出残玉令,放在地上,推到他面前。
他愣住。
那玉令裂痕斑驳,却与半块玉佩弧度契合。若拼在一起,应是一整枚。
“你是说……”他声音微沉,“你手里这块,原本就是一半?”
她点头,又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玉佩。
意思是:我属于它。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起身走到帐门,对外低声吩咐:“加派两队巡哨,主帐周围十步内不得离人。”
回来时,他解下腰间佩刀,搁在案上。
“你若真是凤族后人,”他说,“那你现在待的地方,是最危险的。”
她笑了笑,很轻,几乎看不出弧度。
然后她从药箱底层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黑色药丸,放入口中吞下。
他皱眉:“那是什么?”
她比划:安神,防梦魇。
他嗤笑:“你怕做梦?”
她没答,只是将空瓶收回,闭上了眼。
帐内安静下来。烛火燃到尽头,开始冒烟。
她忽然睁开眼,望向帐顶一角。那里挂着一个铜铃,细绳连着帐外机关。若有异动,铃响即警。
她盯着它,直到眼皮再次垂下。
烬心火在体内缓缓流转,像一条蛰伏的蛇。她知道,明天不会让她轻易离开。
而萧沉坐在案前,一手按在玉佩上,另一只手握紧了刀柄。
他的指节泛白,却没有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