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边城的黄昏压得很低,街巷间飘着油灯初燃的烟气。凤昭走在石板路上,素色衣裙沾了些尘灰,袖口磨出细小毛边。她左手按在腰侧,那里藏着从密林带出的“凤隐”令牌,右手指尖轻抚过残玉令边缘,烬心火如脉搏般微微跳动。
雪狼伏在巷尾暗处,见她走近,只抬了下头,蓝眸一闪便又垂下。它没出声,也没靠近,只是悄然起身,落后半身距离跟着。
拍卖行建在城中心高坡上,红漆门柱刻着五域图腾。守门人拦住几个衣饰粗陋的散客,却对凤昭点头放行——入场令是用三株百年雪参换的,来源干净,无人质疑。
厅内烛光通明,贵女公子们坐在铺锦垫的椅上,低声谈笑。凤昭选了后排角落的位置,低头整理袖口,仿佛只是个不起眼的商旅孤女。她闭眼片刻,烬心火缓缓扩散,感知场无声铺开,掠过一张张脸孔,吞纳那些藏在笑意里的打量与轻蔑。
拍卖开始,珍宝轮番呈上。一颗能引雷的晶核拍出八千两,一卷失传咒术被西漠贵族收入囊中。直到最后一项,主持者掀开黑绸,露出一支玉簪。
簪身通体墨黑,顶端雕着半只展翅凤鸟,羽翼残缺。底座刻有极细的符文,寻常人看不出门道,但凤昭指尖一颤——那纹路与残玉令背面的裂痕走势完全吻合。
烬心火猛地灼热起来,不是因敌意,而是共鸣。这玉簪里封着一丝“烬”的波动,微弱却真实,像沉睡的火种被人唤醒。
“凤族遗物,传世玉簪。”主持者声音庄重,“起拍千两。”
有人哄笑:“凤族早灭了百年,哪来的真东西?”
话音未落,二楼包厢帘幕微动,一道金线绣边的袖子伸出,轻轻一点价牌。
“一万两。”
全场静了一瞬。
凤昭仍低着头,呼吸平稳。她知道那支手不属于普通买家。金线是圣域皇亲专用纹样,而此刻出现在这里,绝非巧合。
她缓缓举起自己的号牌。
“一千两。”
众人侧目。这价格近乎羞辱。可她不在乎。烬心火正悄然吞噬周围涌来的讥讽与杀意,反哺为清明的洞察。她看清了——二楼那人虽势在必得,但指尖微抖,袍角沾着药渍,应是代人出价,并非主使。
竞价再度抬到九千两时,她突然起身。
桌案一拍,力道不重,却让满厅人耳中嗡鸣一瞬。那是烬心火随气流震荡所致,短暂扰了神识。
就在众人恍惚刹那,她已跃上高台。
主持者惊退两步,护卫拔刀尚未出鞘,她已抓起玉簪,转身撞向身后彩窗。
玻璃碎裂声炸响,夜风灌入。她借势翻出,落在屋檐边缘,足尖一点,身形如叶滑向邻楼屋顶。
身后追兵立刻冲出,脚步杂乱。但她没回头。右手紧握玉簪,那股“烬”的波动越来越强,几乎要穿透皮肤向外渗出。她知道不能再耽搁。
刚踏上第三栋屋脊,寒光自斜上方劈来。
剑锋直取脖颈,快得只留下一道银线。
她侧身避让,肩头布料撕裂,冷风贴着皮肉刮过。抬头只见一人立于瓦脊尽头,黑衣蒙面,手中长剑无铭,剑势收而不散,显然未尽全力。
第二剑接踵而至,走的是凤族禁军的“断羽式”,专破侧防。她心头一震,脚下急退,掌心烬火暴起,瞬间提升反应。指尖顺势划过对方左襟,布料应声裂开。
月光下,露出一段陈年伤疤——横贯肩胛,深浅不一,正是二十年前凤族校场比武留下的标准剑痕。这种伤,只会出现在禁军内部切磋中,且需双方收力七成以上,否则早已致命。
她是凤族最后血脉,认得这痕迹。
“你是谁?”她低声问。
黑衣人不答,反而突进一步,剑尖挑向她手中玉簪。攻势变了,不再是杀招,倒像是……夺物护持。
她旋身避让,玉簪贴胸收好,左手甩出毒粉。对方鼻翼微动,竟提前偏头避开,动作熟稔得如同演练过千遍。
雪狼终于现身,在街角仰头低吼。但它离得太远,中间隔着三座楼宇和巡逻卫队,无法及时接应。
黑衣人第三次逼近,剑锋压低,直刺心口。她举臂格挡,袖中铁尺弹出,磕开一击。两人错身而过,她在其背后疾声道:“你身上有凤族烙印,为何效忠圣域?”
对方脚步微滞,却没有回头。
远处屋檐一角,金纹袖影一闪即逝。有人站在更高处静静观战,未曾出手,也未下令围捕。
她咬牙,正欲再问,黑衣人忽然变招,剑柄猛击她手腕。她被迫松手,铁尺坠落。对方却不追击,反而后撤三步,跃向另一条街巷。
“跟我来。”他说完,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她站在原地,掌心玉簪发烫,胸口起伏不定。烬心火在体内奔流,提醒她危险未解。刚才那一击,对方明明可以伤她,却只取兵器。
为何?
她低头看自己手腕,铁尺脱手时擦破了皮,血珠凝在腕骨处,未滴落。远处传来铜锣声,巡夜队正在集结。
她将玉簪塞入怀中,翻身跃下屋脊,落地无声。脚刚触地,眼角余光瞥见墙根阴影里插着半截断箭——箭羽染黑,尾端刻着小小莲纹。
这不是巡夜队用的制式武器。
她蹲身抽出断箭,指腹抹过那朵残莲。烬心火贴着指尖游走,忽地一颤。
这纹样,曾在残玉令的记忆碎片里出现过一次。那时火焰焚天,宫门崩塌,一个女人抱着婴儿冲入地道,身后追兵手持的就是这种箭。
她站起身,把断箭收进袖袋。
前方巷口,雪狼已等候多时。它鼻尖微动,似乎嗅到了什么异样气息,耳朵朝南边竖起。
她走过去,伸手按在它颈侧。烬心火顺着接触点蔓延而出,无声传递警讯。
雪狼低吼一声,转身奔入深巷。
她紧跟其后,身影没入黑暗。
屋顶之上,金纹袖影再次浮现。那人立于飞檐翘角,俯视下方空荡街巷,手中握着一枚烧焦的符纸,边缘残留半个字迹——
“信”。
他指尖一搓,符纸化为灰烬,随风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