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雾气未散,那采药人消失的方向已空无一人。凤昭收回目光,指尖仍抵在袖中铁尺边缘,雪狼低伏身子,耳朵朝外侧转动。
她没再犹豫,抬脚踏进草丛深处的小径。这条路绕开了主道哨卡,是南岭旧部提前留下的标记——几片削成箭头状的树皮,斜插在石缝里,指向山外。
两人一狼穿行半日,抵达炎洲边境城门时,正是使团入城查验的时辰。乐班队伍排在长列中,宫服差役手持名册逐一点验。凤昭低头跟在队尾,灰粉抹过的脸遮去原本轮廓,粗布舞裙下藏着残玉令,发髻用一根铁丝固定,压得极低。
前方有人被拦下搜身。她不动声色地将左手缩进袖口,烬心火在经脉中缓缓流转,感知着四周动静。三步之外,一名差役腰间的金属佩刀擦过石砖,发出轻响。她呼吸微顿,体内那缕火忽地跳了一下,像是被什么牵引着,隐隐发烫。
轮到她时,差役扫了一眼木牌,随手挥了过去。
她垂首走入城门,脚步未停。
使团居所设在王宫偏殿后方的乐坊小院。五间低屋围成一圈,中间搭着练舞的木台。凤昭分到最角落的一间,推门进去,窗纸破了半边,风从缝隙钻入,吹动案上烛火。
她关上门,背靠门板站了片刻,才解开外裙,从夹层取出寒髓草药包。昨夜逃出南岭时,巫女塞给她的这包药只剩最后两撮。她倒出一点,混水吞下,苦味立刻在舌根蔓延开来。
刚放下碗,掌心突然灼痛。
低头看去,血纹自手腕爬向指尖,像一道裂开的红线。烬心火翻涌起来,不受控制地冲撞经脉。她咬住嘴唇,跌坐在床沿,额角渗出冷汗。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抓起袖子盖住手,强迫自己挺直背脊。烛光摇晃,影子投在墙上,微微颤抖。门外的人停了一下,又继续走远。
她闭眼,默念静心诀。一句一句,缓慢而清晰。体内的火渐渐平息,退回丹田深处,只余一丝温热贴着骨头游走。
天刚亮,晨钟响起。
她正整理舞裙,听见院外有低沉诵经声。抬头望去,一名老者立于门口,身披赤红祭司长袍,手中握着一串铜铃。
“你体内的火,正在吞噬你自己。”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凤昭没有回应,只是慢慢系紧腰带。
“再催一次,三日内必焚经裂脉。”祭司走近一步,“你不该来。”
她终于抬眼:“既然知道,为何不早拦?”
“拦不住。”他甩手抛来一枚赤红珠子,“接住。”
珠子飞至半空,凤昭伸手去接,却未让其触肤,而是迅速扯下一块布帛裹住。火灵珠落入掌心的瞬间,残玉令在发髻中骤然发热。
眼前景象一闪。
血阶铺满宫殿,火光映着断柱残梁。一名女子跪在高台边缘,怀中抱着婴孩,身后黑衣人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她听见一声嘶哑的低语:“活下去……替我看着山河……”话音未落,画面崩碎。
她猛地回神,手指收紧,布帛几乎撕裂。
“你当年,也在那里?”她问,声音很轻。
祭司闭目:“那夜,我未能救她。”
“那你现在能救谁?”
“救你。”他睁开眼,“火灵珠可压制烬心火反噬,但它不是解药。若你执意唤醒第七元素,终有一日,它会先烧尽你自己。”
凤昭盯着他,许久,才缓缓松开手指。布帛中的火灵珠仍在发烫,热度透过织物渗入皮肤。
“为什么要帮我?”
“百年前,凤后放过了我的族人。”他说,“今日之举,不过还债。”
“可债还完了呢?”
“那就看你想走多远。”他转身欲走,又停下,“祭典在三日后举行,王室血脉齐聚,禁制最弱。你要找的东西,会在那时现身。”
“什么东西?”
“能打开中央圣域密库的钥匙。”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也是当年封印黑莲残魂的最后一块碎片。”
话音落下,他离去。
凤昭站在原地,手中火灵珠的温度逐渐稳定。她解开布帛,将珠子贴身收进内襟,靠近心脏的位置。残玉令静静卧在发间,不再发热。
她走到窗前,推开破损的窗纸。远处王宫主殿屋檐高翘,金顶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几名宫人正搬运彩绸,为祭典做准备。
她低头,从裙摆抽出一根银针,在指腹划了一下。血珠冒出来,滴落在火灵珠表面,瞬间被吸收,不留痕迹。
傍晚时分,乐班开始排舞。她随众人走上木台,动作轻柔,姿态谦卑。鼓声一起,袖摆翻飞,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宫墙方向。
一名年轻宫女送来茶水,笑着递给她一杯:“新来的?没见过你。”
她点头,接过茶杯,不动声色地嗅了下。
“听说祭司大人今早去了你们这儿。”宫女凑近,“是不是为了那个病重的王子?”
“不知道。”她轻声答,把茶放在一旁。
“哎,你也别怕。”宫女拍拍她肩,“只要不出错,熬过祭典就没事。”
她笑了笑,低头整理舞鞋。
夜深后,其他人陆续回房。她留在院中,借月光检查随身物品。寒髓草剩最后一撮,铁尺完好,残玉令依旧温热。她取出火灵珠,放在掌心凝视。
珠子内部似有流光转动,像被什么唤醒。
她忽然感到一阵心悸,仿佛有东西在记忆深处挣扎浮现。她闭眼,烬心火顺着经脉上行,与火灵珠共鸣。
又是一闪。
黑衣人抱着婴孩冲出火海,身后宫殿轰然倒塌。他奔向一处暗门,门内站着祭司模样的人,伸手接过孩子。婴孩颈后有一枚淡红印记,形如火焰。
画面再次断裂。
她睁开眼,呼吸略乱。火灵珠的光暗了下去。
她将珠子重新包好,放进怀中。起身时,瞥见院墙外一棵老槐树下,似乎站着个人影。
定睛再看,已无人迹。
她没再追查,回房熄灯。躺下后,手悄悄覆在胸口,隔着衣物感受火灵珠的存在。
烬心火在体内安静流淌,像蛰伏的兽。
三日后祭典,她必须登上主殿之舞。
那一夜,她要让所有人看见凤族的影子。
窗外,钟声再度响起,悠长而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