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沉站在药铺门口,斗篷上还沾着夜露。他盯着凤昭,目光落在她袖口微皱的布料上,那里有一道极细的灰痕,像是蹭过石墙留下的。
“你怎么在这里?”他又问了一遍。
凤昭没答。她抬手扶了扶鬓角,动作轻缓,仿佛只是个被夜风惊醒的盲女。袖中石片贴着手臂,冰凉坚硬。她垂下眼帘:“我来找你。”
萧沉沉默片刻,侧身让开门口。“先进来。”
药铺内灯火未熄,柜台上摊着几味药材。凤昭走进去,指尖掠过桌面,停在一小撮褐色粉末前。那是昨夜王子咳出的药渣残留,济安堂的老掌柜今日悄悄交给她的。
“他的病不对。”她低声说,“不是虚寒,是中毒。”
萧沉眉头一紧:“你说什么?”
“七叶冥香混了西漠蚀骨散。”她收回手,烬心火在体内缓缓流转一圈,将那点残毒吞噬殆尽。灼热感从掌心升起,随即化作清明的洞察——这毒缓慢侵蚀肺腑,却不会立刻致命,只为让人日渐衰弱,神志昏沉。
“王宫用的香料,是从哪来的?”
“圣域年贡。”萧沉从怀中取出一份军驿文书,“三日前刚送入城,分发至王宫与三位重臣府邸。”
凤昭点头。“查这批货的流向,尤其是入库登记和经手人名单。”
“官府已经封锁消息。”萧沉声音低沉,“我调不动王宫守卫。”
“那就绕开他们。”她抬头,唇角微扬,“将军,我们玩把大的。”
萧沉看着她。月光从窗缝斜照进来,映在她脸上,半明半暗。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子不像从前那个怯懦的帮工,倒像一把藏在旧布里的刀,只等时机一到,便要出鞘。
“你想做什么?”
“烧账本。”她说得平静,“不留痕迹地烧。然后,在墙上留下点东西,让所有人都知道——有人在动不该动的东西。”
萧沉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开口:“若被发现,你会死。”
“所以得你配合。”她轻轻拍了拍柜台,“你带兵巡查北街,时间定在子时三刻。那时香料库守卫换岗,巡更间隙最长。”
他没再说话,只是将文书塞回怀里,转身往外走。“子时三刻,我在北街等你信号。”
门关上了。
凤昭独自站在灯下,手指抚过胸前的残玉令。烬心火安静燃烧,比以往更稳。她解开外衫,从夹层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淡绿色液体,是她早先从王子熏炉中偷取的香油提炼而成。
子时将近。
她沿着屋檐行走,避开巡逻火把。香料库位于城东仓储区,外墙高耸,仅有两处通风口。她在阴影里蹲下,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萧沉按计划开始了北街巡查。
守卫果然松懈。
她翻墙而入,落地无声。库房内堆满木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香气。她直奔最里侧的案台,掀开抽屉,一叠账册整齐码放。
指尖微热,烬心火自掌心渗出,化作无形细焰,顺着纸页边缘蔓延。火焰极小,不冒烟,不生光,只将墨迹一点点吞没。一页、两页……整本账册在无声中化为灰烬。
她继续前行,将所有记录焚毁。
临走前,她打开瓷瓶,将剩余香油倒在墙角灰堆里,蹲下身,用指尖蘸取混合物,在墙面缓缓画下图腾——双蛇缠莲,凤族秘记。
笔画完成那一刻,烬心火在胸口轻轻一跳。
她收起空瓶,翻墙离去。
天刚蒙蒙亮,街头已有议论声。
“你听说了吗?香料库昨夜遭鬼了!”
“墙上画着怪图,守库兵吓得差点尿裤子!”
“说是凤族冤魂回来索命……”
凤昭站在街角,听着人群窃语。一名老妇拉着孙子匆匆走过,口中念着驱邪咒。她低头笑了笑,转入小巷。
萧沉在巷尾等她。
“成了。”他说,“三名重臣府里已经开始清查香料来源,王宫也派了人去重审贡品清单。”
“还不够。”她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条,“这是昨晚我顺走的一份押运副单,上面有个名字——李崇,圣域使团随行记录官。他经手了全部香料交接。”
萧沉接过纸条看了看。“你想盯他?”
“不止。”她抬眼望向城中心方向,“他是线头。我要顺着这条线,扯出整张网。”
萧沉沉默片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直接挑衅圣域,皇帝不会坐视。”
“所以他才会动手。”她声音很轻,“当年血洗凤族,如今又用毒控制炎洲权贵。他怕的从来不是反抗,而是真相被人看见。”
萧沉看着她,忽然道:“你到底是谁?”
凤昭没回答。她只是将手按在胸口,感受着那一缕温热的火意缓缓流动。
“现在还不重要。”她说,“重要的是,他已经慌了。”
远处传来钟声,晨雾渐散。
街口有士兵奔跑而过,喊着“封路”“使团进城”。一面绣着金龙纹的旗帜出现在街尽头,随风展开。
凤昭转身,走入更深的巷道。
萧沉站在原地,望着她背影消失在拐角。他握紧腰间刀柄,低声自语:“疯了……真是疯了。”
但他的脚却跟着迈了出去。
他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穿行于市井之间,最终停在一座茶楼二楼雅间。窗外正对着使团必经之路。
凤昭靠窗坐下,从怀中取出那块石片,再次翻看背面的小字:“炎洲王子,亦非无辜。”
她指尖停在那句话上。
楼下街道传来喧哗,使团队伍已近。
她抬起右手,轻轻敲了三下桌面。
一下,两下,三下。
节奏缓慢,却带着某种隐秘的韵律。
对面茶楼屋顶,一只灰羽鸽子突然振翅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