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昭踩上通往圣域的第一级土阶后,并未继续南行。
她停下脚步,指尖拂过残玉令的裂痕。那丝温热尚未散去,像是在提醒她什么。西漠风沙扑面而来,吹得斗篷猎猎作响,远处沙丘起伏如沉睡的兽脊。她转身向西,沿着一道干涸的河床潜行。枯林中留下的黑莲木雕不是警告,是引路——有人知道她会走这条路,也清楚她在找什么。
沙匪据点藏在两座沙山之间的洼地里,外围用碎石和朽木垒成矮墙,几面破旗挂在高杆上,随风拍打。她绕到北侧,那里有一队刚回营的沙匪正推搡着几个俘虏。她从背囊取出粗麻包裹,往脸上抹了把灰褐色药粉,低头混进人群。
守卫懒洋洋地扫了一眼,踢翻一个俘虏的包袱,捡起块银饰看了看,挥手放行。烬心火微微一颤,将守卫眼中闪过的贪婪与轻蔑尽数吞下,化作一股清流滑入经脉。她低着头,跟着队伍穿过营地,目光却扫过每一处岗哨的位置、每一条通路的走向。
主帐在最深处,比其他帐篷高出半截,门口立着一根铁矛,上面挂着半只风干的人手。她没多看,只记下守卫换岗的节奏。等到黄昏时分,她借着搬运战利品的机会靠近主帐,趁人不备掀帘而入。
帐内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酒臭和皮革腐味。角落堆着赃物,金银器皿杂乱无章,几卷羊皮地图摊在木箱上。她的视线落在墙上——一排画像钉在粗布上,画中人皆身着凤族服饰。先帝持剑立于宫门,皇后怀抱幼婴,还有一张是她自己,眉眼尚幼,题字写着“活捉者赏千金”。
她走近细看,发现画像边缘有反复描摹的痕迹,像是被人长期盯着研究。桌案上压着一封烧了一角的信,墨迹未褪:“三皇子令:务必生擒凤族余孽,不得损其性命,违者以叛论处。”
她伸手取信,指尖刚触到纸面,帐外传来脚步声。
她迅速将信塞入贴身暗袋,用残玉令压住边缘。转身时顺手抓起地上一件破袍抖了抖,做出整理模样。门帘猛地被掀开,沙匪头目走了进来。
他身材魁梧,左脸有一道刀疤从眉骨划至嘴角,眼神像鹰隼般扫视四周。他在门口站定,盯着她看了几息,忽然冷笑:“谁让你进来的?”
凤昭垂下头,肩膀微缩,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属下……奉命清点今日缴获。”
“清点?”他走近几步,靴子踩在地毯上发出闷响,“那你告诉我,昨夜劫的那批药材,放在哪间仓?”
她没抬头,手指轻轻掐了下掌心,让自己呼吸放缓。烬心火悄然流转,将对方扑面而来的敌意与试探一丝不漏地吸纳。那股恶意入体即化为清明,她“看见”了——头目脑海中闪过一间帐篷,里面堆满药箱,角落有个穿紫袍的人正在说话,声音模糊,但面容清晰:三皇子。
她低声答:“东侧第三仓,靠南墙堆放。其中两箱标注‘寒霜藤’,已霉变,按例应焚毁。”
头目眼神微动。
她继续说:“小的怕有细作混入,趁机偷换药物,所以想再核一遍清单。”
帐内一时寂静。头目盯着她,嘴角抽了抽,似在判断真假。烬心火仍在运转,她感受到对方戒备稍松,但仍存疑虑。
“你倒是细心。”他终于开口,语气冷淡,“下次进我帐前,先报名字。”
“是。”她躬身退后一步,动作恭顺。
头目不再多言,转身走到案前,拿起一只酒囊灌了一口,随手扔在桌上。他没注意到,那封信早已不在原处。
待他走出主帐,凤昭靠在柱边闭目片刻。烬心火在体内缓缓回旋,将刚才吞噬的情绪碎片重新梳理。三皇子的影像越发清晰——紫金绣纹、右手无名指戴一枚青玉戒、说话时习惯性摩挲袖口金线。这些细节拼凑出一个事实:早在皇帝下令追杀之前,三皇子就已经在布局猎捕凤族血脉。
她睁开眼,从怀中取出信纸一角,对照记忆默读全文。发令时间比宫变晚不了几日,地点是西漠某处秘密营地。此人不仅知情,而且急于行动,甚至不惜绕过圣域律令私自调用沙匪势力。
她指尖微动,烬心火自掌心溢出一丝热流,点燃信纸一角。火苗无声蔓延,纸页卷曲焦黑,最终化为灰烬落入陶碗。她吹散余烬,起身整理衣袖。
帐外传来换岗的吆喝声。她趁着混乱,将几包毒粉藏进背囊,又顺走一块刻有路线标记的铜牌。临出门前,她最后扫了眼墙上的画像,目光停在自己那张脸上。
画中的小女孩不知命运将至。
现在的她,已不会再任人摆布。
她退出主帐,混入一队巡夜的沙匪中。队伍行至北营门,守卫例行检查腰牌,她低着头递上一块伪造的铁牌——那是她早前从一名死去帮众身上取下的,经过药水处理,印记模糊却足以蒙混过关。
守卫瞥了一眼,挥手放行。
她走出据点,在沙丘背面脱下沙匪装束,换回素色布衣。残玉令贴在胸前,仍有些微温。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蹲下身,在沙地上画出一幅简图:据点布局、信件内容、三皇子特征,一一记录。随后用沙掩埋,不留痕迹。
西漠的夜风越来越冷。
她起身向东南方行去。沙漠驿站就在百里之外,那里有通往圣域腹地的商道。但她现在知道了,真正的敌人不止一个。皇帝要她死,三皇子却要她活——因为她是钥匙。
至于打开什么,她还不清楚。
但她会查下去。
月光洒在沙地上,映出她前行的身影。她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稳。风卷起她的衣角,残玉令在布料下轻轻晃动。
前方沙丘后,隐约可见一座孤零零的石屋轮廓。
那是第一座驿站。
她把手伸进袖中,确认短匕仍在。然后抬起脚,踏上了最后一段沙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