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栅落下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震得石壁上的尘灰簌簌掉落。凤昭没有回头，脚步已经向前压去。她听见南岭巫女在身后喘息，却没有再出声叫她。
通道深处有风，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像是从地底渗出的余温。烬心火在她胸口轻轻跳动，不急不躁，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她左手贴住残玉令，右手隐在袖中，指尖夹着一枚薄如蝉翼的毒片——这是她在药谷时就养成的习惯，无论何时，手中必须留一道后路。
前方拐角处透出一点光，不是火把那种跳跃的橙红，而是静止的、泛青的微亮，像是某种矿物在黑暗中自行发光。她放缓脚步，贴着右侧石壁前行，耳朵捕捉着空气流动的方向。
门缝里的光来自一盏油灯，灯芯歪斜，火焰微弱。屋内有人，跪坐在地，背对着门口，身形佝偻，披着一件褪色的黑袍，袍角绣着半截断裂的火焰纹。那纹路她认得，是凤族旧部统领才有的标记。
她推门进去的动作很轻，门轴却还是发出一声短促的吱呀。
那人猛地一颤，缓缓转过头来。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白发稀疏，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他盯着凤昭看了很久，忽然喉间滚出一声呜咽：“公主……你还活着？”
凤昭没应声，走到石台前，将那份名单平铺上去。纸页展开时发出细微的响声，像枯叶被踩碎。
老人的目光落在名字上，身体剧烈抖了一下，整个人往后缩了半寸。
“圣域帝君、东境督帅、西漠王侯、南炎祭主、北渊守令。”凤昭声音很轻，“五个人，一夜之间灭我全族。你当年，是在哪一道门上值守？”
老人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想说话却被什么堵住了。他抬起手，指向自己胸前的令牌，又猛地收回，手指颤抖着抓挠地面。
“我……我是南门统领。”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那晚……那晚我接到调令，说北渊使团突袭边境，要我带人去支援。我走的时候，宫门还亮着灯……等我回来，整座城都在烧。”
凤昭站在原地，指尖划过名单上的“南炎祭主”四个字。南炎，正是眼前这人的直属主君。
“你回来后，做了什么？”
“我……我看见尸体堆在台阶上，孩子、侍女、乐师……全都被砍断了手脚。我冲进主殿，想找陛下和娘娘……可里面没人，只有血，到处都是血。”他仰起头，眼里全是泪，“后来我在偏殿找到一个活口，是守夜的老宫人，他告诉我，皇帝亲自带兵进来，四大域主各自率军围住四门，谁也不许放走一个凤族血脉。他们……他们签了盟约，说事成之后共分天下。”
凤昭低头看着他：“那你为什么没死？为什么还活着？”
老人嘴角抽动了一下，突然笑了，笑声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石头：“因为我跪下了。我说我愿意归顺新朝，愿意替他们看守这条密道，只要他们放过我的妻儿。他们答应了。第二天，我亲手埋了我妻子和七岁的儿子——他们在逃亡路上被暗卫追上，头颅挂在城门外三天。”
他说完，抬起浑浊的眼睛看着凤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该死，觉得我不配穿这件袍子。可我活着，就是为了等这一天。等你能走进这里，看到这张纸，知道真相不是传说，不是谣言，是五个活人亲手写下的罪证。”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石砖上的节奏整齐划一，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老人脸色骤变，挣扎着要站起来。
“别动。”凤昭按住他的肩，将名单折好塞进怀中。她能感觉到烬心火在体内缓缓流转，将那些涌入的恐惧与悔恨一点点吞下，化作清明的判断力。
“他们来了。”老人喃喃道，“皇帝不会让这份东西流出密道。”
“你知道通风井在哪？”
老人抬手指向房间角落的一块石板：“掀开它，下面是竖井，通到外层排水道。但……但那里有机关，三十年没人动过，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凤昭走过去，蹲下身，手指探入石板边缘的缝隙。她用力一掀，石板松动，露出下方黑洞洞的井口，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金属碰撞声，有人低声下令：“破门。”
老人突然扑向门口，双手撑住门框，声音陡然拔高：“快走！别管我！”
“你挡不住他们。”
“我能拖住。”他转头看她，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平静，“公主，我这一生，只做过两件事。第一件是背叛，第二件……就是现在。”
门被撞开的瞬间，他整个人冲了出去，同时扯下腰间的火引绳狠狠砸向墙角的油罐。轰的一声，火光猛地炸开，热浪将凤昭逼退数步。她最后看到的，是他站在火中，面对冲来的黑衣人，嘶吼着喊出一句话——
“你们这群叛徒！凤族不会绝！”
爆炸紧随其后。
气浪将她掀翻在地，耳朵嗡鸣不止。她挣扎着爬起，捂住口鼻冲向通风井。头顶石块开始掉落，整条通道都在震颤。她咬牙跃入井口，顺着倾斜的管道滑下，背部擦过粗糙的岩壁，火辣辣地疼。
下滑了约莫十几丈，脚底终于触到实地。她踉跄站稳，四周漆黑一片，唯有远处有一点微弱的光，在墙根处缓缓移动。
她扶着墙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听见一声低低的呜咽。
一只雪白的狼从拐角走出，左前腿有伤，走路时微微跛着。它看见凤昭，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噜，随即转身，朝光亮处走去。
她跟了上去。
通道尽头是一扇锈蚀的铁门，半开着，外面是夜色下的山崖边缘。雪狼停下，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用头轻轻顶了顶她的手。
凤昭伸手摸了摸它的颈毛，从怀中取出那份名单，确认它还在。纸页一角已被汗水浸湿，但字迹清晰。
她抬头望向远处的王宫方向，灯火依旧连绵，仿佛刚才的爆炸从未发生。
雪狼低吼了一声，示意她上背。
她翻身骑上，双腿一夹。雪狼迈开步子，沿着崖边小道疾行而去。
身后，密道入口被塌落的巨石彻底掩埋，最后一缕火光熄灭。
凤昭伏低身子，贴紧雪狼的背脊。寒风吹乱了她的发，她没有抬手去理。
她的右手始终按在胸口，隔着衣料，能感受到残玉令的微温。
烬心火在血脉里安静燃烧，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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