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在崖边停下,呼吸粗重。凤昭翻身落地,脚踩在碎石上发出轻微声响。她没有回头,只将残玉令贴紧心口,指尖微微发烫。烬心火在血脉中缓缓流动,像一缕沉静的暖流,把昨夜密道中的怒意与悲恸一点点碾成清明。
她抬手抚过袖口,那枚薄毒片还在原处,未动分毫。
半日后,炎洲王城南门开启。一名哑女随药商队伍入城,粗布裹身,头戴斗笠,右手指节微曲,始终不离腰侧暗袋。守卫盘查时,她递出通行文书,字迹工整,署名“阿禾”,东境霜原城药铺帮工。
萧沉在城外军营等了两个时辰。
见到她时,他站在校场边缘,披甲未卸,手中攥着一封刚拆的密报。见她走近,他没说话,只是将纸页摊开递来。上面是军中暗探传回的消息:王子所用香料,每月由圣域使团专车押送,经西漠转运,最终入库王城南库,再分发至各贵族府邸。
“医官说这是安神之物。”萧沉声音压得很低,“可我查了三名陪用此香的侍从,全都面色发青,脉象滞涩,活不过半年。”
凤昭接过纸页,指尖轻划墨痕。烬心火微微一颤,她闭眼片刻,脑海中浮现出医官昨日递香时嘴角抽动的弧度——那是刻意压制的得意,混着一丝惧意。谎言的气息被悄然吞噬,化作一线清晰的记忆:**“只要香不断,人不死透,便不算违令。”**
她睁眼,将纸页折好递还。
当晚,她以复诊为由进入王宫偏殿。王子仍在昏睡,床头香炉余烟袅袅。她伸手取下一小撮残留香灰,藏入指间布囊。医官欲阻,却被她一个眼神定住——那不是盲女该有的目光,冷得像冬夜井水。
回到借居的小院,她取出香灰置于瓷碟,滴入几滴清水。灰末遇湿后泛起细微气泡,水面浮出一层淡红油膜,如血丝游走。她捻指轻搅,烬心火自掌心渗出,无形无息地缠绕其上。片刻后,油膜崩裂,散发出极淡的苦杏味。
她收手,吹熄烛火。
次日清晨,萧沉带兵查封南库外围通道。他亲自翻查进出记录,却发现账册每日清晨更换,旧本焚于内务署炉中,不留副本。他盯着库房铁门良久,忽然抽出佩刀,一刀劈向门口香料箱。
木屑飞溅,粉末洒落一地。
他蹲下抓起一把,凑近鼻端细嗅,随即猛地站起,当着守库官的面,将整包香料狠狠摔在地上。“这是毒!”他声如雷霆,“圣域打着赏赐名义送来这种东西,是要让整个炎洲贵族慢性毙命!”
守库官脸色煞白,连退数步。
凤昭立在街角阴影里,看着这一幕。她未靠近,只将残玉令握在掌心,默默引动烬心火。昨夜焚烧香灰时残留的怨念顺着经脉回流,反哺为更敏锐的感知。她能感觉到,那座香料库深处,有种熟悉的气息——不是药味,也不是烟火气,而是一种陈年墨汁混着铁锈的独特气味。
那是凤族文书官专用的墨。
入夜后,她换了一身深灰短衣,绕至库房后巷。巡卫每两刻钟轮换一次,结界光纹在墙头流转不定。她贴墙而行,待最后一队脚步远去,才缓缓闭目,引导烬心火自指尖蔓延而出。
火无形,无声,触碰到结界丝线的瞬间,将其悄然灼断。她推门而入,直奔最内侧档案架。账本果然存在,封面无字,但边角印有微不可察的火焰纹,与她幼时在药谷见过的凤族公文格式一致。
她未翻看,也未带走。
只从袖中取出一小块火绒,置于账本下方,引动烬心火一点。火焰升腾极快,又灭得极静,整摞账册顷刻化为灰烬。她在灰堆中央留下一枚印记——以指尖蘸灰,在地面划出一道完整的凤族火焰图腾,线条流畅,边缘无焦痕,仿佛凭空浮现。
离开前,她顺手扯下一角烧残的纸页,藏入鞋底。
三更天,巡逻守卫发现库房异样。灰烬未散,图腾清晰可见。有人跪地颤抖,说亲眼看见白衣女子踏火而来,转身即逝。消息不到五更便传遍全城。
市井议论四起。
“凤族冤魂回来了。”
“那图腾我认得,百年前祭典上出现过。”
“听说昨夜南库炸了香料箱,将军大发雷霆……莫非真和当年血案有关?”
凤昭坐在药铺后屋,听着窗外喧哗。她脱下鞋,取出那片焦纸,轻轻放在桌上。门外传来脚步声,萧沉推门进来,铠甲未卸,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
“你早就知道?”他盯着她,“香料有毒,账本有鬼,甚至连那个图腾……都不是随便画的。”
她抬头看他,眼神平静。
“你知道南库守卫为何从不碰账本吗?”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因为他们看不懂。那些数字之间藏着暗码,只有用特定墨水映照月光才能显现。而调配那种墨的人,是我母亲亲手教导过的文书官。”
萧沉瞳孔一缩。
“你烧了它?”
“我不需要证据留存。”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我只需要他们害怕。怕到开始互相猜忌,怕到有人忍不住动手。”
萧沉沉默片刻,忽然冷笑一声:“皇帝不会坐视不管。若他下令彻查,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
“那就让他查。”她转过身,指尖轻抚残玉令,“我等着。”
萧沉盯着她看了许久,终是点头。临走前,他低声说:“我会盯住所有圣域来往物资,不会再让他们轻易入库。”
门关上后,凤昭坐下,从怀中取出那份密谋名单。纸页依旧完整,只是边缘多了些许烟熏痕迹。她将其摊开,目光落在“南炎祭主”四个字上,久久不动。
烬心火在体内缓缓跳动,温热如初。
次日午时,王宫传出消息:三皇子下令封锁南库,严禁任何人出入,并召集所有使用特供香料的贵族进宫述职。街头巷尾风声骤紧。
凤昭正在药铺捣药,忽听外面一阵骚动。有人高喊:“城北高塔昨夜现异象!墙上浮出火纹,跟库房里的一模一样!”
她停下手中动作,抬眼望向窗外。
一只乌鸦掠过屋檐,翅尖扫落一片瓦砾,砸在街心,尘灰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