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掠过的屋檐下,瓦砾碎在街心,尘灰尚未落定。凤昭已不在窗后。
她坐在药铺后屋的矮凳上,鞋底那片焦纸正摊在掌心。指尖轻触残页边缘,烬心火悄然游走,纸面泛起微黄裂纹,一行细字浮现:“三皇子,辛未日午时入城。”字迹歪斜,是账本批注的残痕,被烬火从谎言余烬中剥离而出。
她将纸片投入烛火,看它卷边、发黑、化为飞灰。起身时袖口轻抖,一枚铜钱滑入指缝。
半个时辰后,城北废弃香料坊多了个戴斗笠的女人。她站在塌了半边的墙前,对蹲在门槛上的流浪儿说:“每日申时,来此报一条消息,值一文。”又从怀中取出几枚银角子,放在破陶碗里,“若能打听南库守卫轮值、圣域使团行踪,十倍酬劳。”
孩子盯着银角子,抬头看她。她没笑,也没催促,只是将铜钱在掌心轻轻一转,抛向空中。铜钱落地,滚进墙缝,发出清脆一响。
消息网从这一响开始铺开。
与此同时,城南青楼后巷,老鸨接过她递来的密笺,只扫一眼便塞进袖袋。两人未多言,一个点头,一个转身离去。药铺掌柜也在同一时间收到指令:凡有贵族提及“图腾”“旧族”“血案”,立刻记下姓名、去向、所用香品。
炎洲的风,开始往同一个方向吹。
到了辛未日清晨,街头已有流言四起。有人说昨夜梦见赤羽女子踏火而行,手持玉令;有人说城北高塔的火纹夜里会动,像是在写字。更有传言称,圣域送来的香料根本不是安神之物,而是用来控制人心的毒引。
这些话,一字一句,都经由凤昭布下的耳目散出。
午时未到,她已换了一身粗布裙,背竹篓立在东街拐角。篓中摆着几包草粉,标着“宁神”“驱邪”“净心”。她在摊前点了一炉香,灰烬混着引魂木,气味极淡,却能在血脉共鸣者体内激起一丝震颤。
她低头整理香包,右手缓缓拉扯袖口。粗线断裂,露出内衬一角——暗红丝线绣着半枚火焰纹,线条古拙,正是百年前凤族秘制图样。
马蹄声由远及近。
护卫列队前行,铁甲碰撞声沉稳有序。中间车驾帘幕低垂,镶金边角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她不动声色,继续低头摆货。
就在车驾经过摊前三步时,她忽然抬手拂去香炉浮灰,动作自然如常。袖口撕裂处随手腕翻转,恰好朝向车帘。
那一瞬,炉中香气随风卷起。
车内传来一声极轻的抽气,接着是三下叩击窗框的声响,短促、急切,像是压抑住的惊悸。
她心头微动,烬心火微微一荡,感知到一股强烈的波动自车内传出——不是杀意,也不是愤怒,而是恐惧,深埋多年却被骤然唤醒的恐惧。
她垂首,装作惶然,迅速将袖口掩好,退后半步。
护卫立即喝止:“哪里来的村妇!竟敢当街焚异香?”
她不答,只低着头,手指微微颤抖,一副怯懦模样。
车帘掀开一线。
一道目光投来,年轻却锐利,带着审视与不安。那人只看了她一眼,便迅速合帘。
队伍继续前行。
她缓缓松开紧握的指尖,烬心火将方才那道目光中的惊疑尽数吞入,转化为清明的感知。她知道,钩已入水。
收摊时,她故意将一只空香包遗落在石阶上,上面用朱砂写着“庆功”二字。
刚走出五步,身后马蹄疾响。
一骑飞驰而至,亲卫勒马拦路,扬鞭指向她:“方才那香,从何而来?”
她停下,缓缓转身,仍低着头:“祖上传下的方子,说是……庆功用的。”
亲卫眯眼:“谁的庆功?”
她抬起脸,嘴角轻轻一扬,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车帘:“三皇子殿下,这香,您可要好好闻闻。”
话音落,指尖微动,烬心火无声蔓延,将对方话语间隐含的威胁之意悄然吞噬。灵力回流,头脑愈发清醒。
车内沉默片刻。
帘子猛地掀开。
三皇子跨步下车,玄色锦袍缀金线,眉眼冷峻。他盯着她,目光如钉:“你是什么人?”
她不答,只将另一只香包轻轻放在石阶上,退后三步,站定。
他上前一步,弯腰拾起香包,打开一看,里面是普通草粉,无异状。可当他凑近鼻端,那股极淡的苦杏味混着引魂木的气息钻入脑海,太阳穴突地一跳。
他猛然抬头:“你怎会知道这香味?”
她依旧沉默,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
他咬牙:“你在试探我?还是……挑衅?”
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我只是个卖香的姑娘。殿下若觉得不适,大可下令抓我。”
他冷笑:“你以为我不敢?”
“敢。”她点头,“但您不会。”
“为何?”
“因为您闻到这香时,心跳快了三拍。”她看着他,“而您的手,在进门前就松开了剑柄——您怕的不是我,是这味道背后的东西。”
三皇子瞳孔骤缩。
他死死盯着她,嘴唇微动,似要质问,却又强行压下。
远处传来号角声,是王宫方向的传召。
他收起香包,冷冷道:“你会后悔今天说的话。”
她微笑:“我从不后悔。”
他转身欲走,忽又停住,低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没有回答。
只将左手轻轻覆在心口,隔着衣料,触到残玉令的轮廓。
烬心火在体内静静流转,温热如初。
三皇子盯着她,良久,终是挥袖上车。
车帘落下前,他最后看了她一眼。
她仍站在原地,身影单薄,却像一根钉子,牢牢扎在街角。
马车启动,扬尘而过。
她低头,看向石阶——那只被她留下的香包,已被风吹开一角,露出内里夹着的一小片烧焦的布料,边缘呈锯齿状,隐约可见半个褪色的凤纹。
她弯腰拾起,收入袖中。
街对面茶楼二楼,一道人影放下帘子。
萧沉靠在窗边,手中密报尚未拆封。他望着那辆远去的车驾,又望向街角伫立的身影,眉头微皱,终究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