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远去,尘灰未落。街角石阶上,那只香包被风吹开了口,露出内里焦黑的布片,半枚褪色凤纹在日光下若隐若现。
凤昭仍站在原地,袖口微动,将那香包收回。她没有看三皇子离去的方向,也没有移步。烬心火在体内缓缓流转,温热如常,却比往日更沉,像是吸饱了某种看不见的波动。
片刻后,脚步声折返。
铁靴踏地,节奏沉稳,带着压抑的怒意。三皇子独自走来,玄色锦袍未换,手中紧攥着那只香包,指节泛白。他停在她面前三步远,声音压得极低:“你从哪里得到这布料?”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殿下认出来了?”
“少装糊涂。”他咬字清晰,“这纹样是宫中秘制,只用于皇室亲眷的贴身衣物。你说它是凤族遗物,是在挑衅圣域的规矩。”
她轻轻摇头:“我只说它是庆功那一夜烧剩下的东西。至于规矩……三百七十二具尸骨埋在凤宫地底时,没人讲过规矩。”
三皇子瞳孔一缩。
她不等他反驳,右手缓缓抬起,从袖中取出另一只香包,颜色更深,封口用红绳缠了三道。她将它放在石阶上,与先前那只并列。
“这是原香。”她说,“和您父亲当年下令焚烧凤宫后,点在御前的那一炉,一模一样。”
三皇子盯着那香包,喉结微动。
她继续道:“您母亲亲手点燃的香炉,用的就是这个方子。引魂木、苦杏仁、雪莲粉,再加一味‘赤心草’——那是凤族独有的香引,只有血亲才能嗅出它的真味。而您,闻到了。”
他猛地抬头:“你怎会知道这些?”
“因为我也闻到了。”她看着他,“就在刚才,您掀帘那一刻。您的呼吸变了,心跳乱了半拍。这不是训练能藏住的反应。这是记忆在拉响警钟。”
三皇子沉默片刻,忽然冷笑:“伪造一段香方,编一个故事,就想让我相信你是凤族余孽?荒谬。”
她没辩解,只是指尖轻触残玉令。玉面微光一闪,一道模糊影像浮现在两人之间——一间古旧殿堂,烛火摇曳,一名女子身穿金线凤袍,正将一撮香料投入铜炉。炉烟升腾,化作一只展翅的赤鸟,盘旋而上。
三皇子脸色骤变,抬手挥向影像。
手掌穿过虚影,什么也没碰到。
“这玉令能映出真实发生过的画面。”她说,“只要曾有强烈情绪留存的地方,它就能重现。而那一夜,您母亲的情绪很重——她在哭。”
三皇子退后半步,嘴唇微微发颤。
她收起玉令,语气不变:“我不需要您现在就承认什么。我只需要您明白,我不是来报仇的。我是来清算的。”
“清算?”他冷声问,“你想清算谁?皇帝?四大域主?还是整个圣域?”
“谁签了名,谁沾了血,我就找谁。”她从怀中抽出一张纸,摊开在他眼前。
纸上密密麻麻列着名字,墨迹陈旧,边缘焦黄。最上方一行字清晰可辨:“辛未年腊月初七,圣域盟约名单”。
三皇子盯着那张纸,呼吸渐重。
“这是沙匪头目死前供出的抄本。”她说,“他们受命于圣域贵族,负责清理所有可能泄露宫变真相的人。您父皇许诺,助其掌权者,皆入此名录。而您母亲的名字……也在其中。”
三皇子猛然抬头:“不可能!她从未参与政事!”
“但她点了那炉香。”凤昭直视他,“庆功香,只为胜利者点燃。而那一夜,胜利的是屠夫。”
三皇子僵立原地,额角渗出细汗。
她将名单收回,语气缓了些:“我知道你在挣扎。一边是血脉至亲,一边是真相。但您躲不掉——这香味已经唤醒了您心里的东西。它不会放过您,就像它不会放过我。”
三皇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复杂:“你到底想干什么?”
“合作。”她说,“您有权力,有耳目,有接近皇帝的机会。我有证据,有手段,有让那些人夜不能寐的能力。我们可以彼此利用,也可以彼此提防。但结果只有一个——名单上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三皇子冷笑:“你以为我会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背叛皇室?”
“不是为了我。”她摇头,“是为了您自己。您以为您父亲为何让您频繁巡视五域?为何每次您靠近凤族旧地,都会收到紧急调令?他在防您。因为他知道,您记得太多。”
三皇子瞳孔剧烈收缩。
她继续道:“您母亲临终前,是不是反复念叨‘火熄了’?是不是总在夜里惊醒,说有人在烧她的裙子?她不是疯了,她是被愧疚折磨到死。而您,继承了她的记忆,也继承了她的恐惧。”
三皇子的手开始发抖。
她向前一步,声音压低:“现在,您可以选择继续当个听话的皇子,回去报告说有个疯女人在散播谣言。也可以选择留下,看看这份名单还能揭出多少秘密。”
风掠过街角,吹动她的衣角。
三皇子盯着她,良久,终于开口:“你说合作……条件是什么?”
“第一,您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身份。”她竖起一根手指,“第二,您提供宫廷动向,尤其是皇帝对凤族旧案的任何反应。第三……当我需要进入王宫禁地时,您必须开出一条路。”
三皇子皱眉:“这等于让你自由出入皇宫。”
“不。”她纠正,“是你带我进去。以您的名义,您的护卫,您的令牌。”
“你不怕被识破?”
“怕。”她坦然承认,“但我更怕什么都不做。而您,也一样。”
三皇子沉默许久,忽然问:“如果我发现你在骗我呢?”
“那你可以杀了我。”她说,“但在那之前,请先问问自己——为什么这香味,会让您的手抖成这样?”
她抬起手,将那只封着红绳的香包推向前。
“带回去闻一闻。”她说,“也许您能找到答案。”
三皇子盯着那香包,迟迟未动。
她也不催,只是静静站着,指尖轻抚残玉令,烬心火在体内缓缓流动,将他言语间的每一丝动摇都化为清明的感知。
远处传来钟声,是王宫午时的报时。
三皇子终于伸手,拿起了香包。
红绳在他指间绷紧,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他低头看着那香包,又抬头看她,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裂开。
“你说这香……能让人想起不该记的事?”
她点头。
“如果我想确认一件事……比如,某个人是否真的死在那场火里?”
她注视着他,声音很轻:“那就点燃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