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倾洒在机场跑道上,落地窗前,几架飞机起起落落,像倦鸟归林,跟着引导车缓缓滑向各自的巢穴。
舒旖提着行李,跟随着人流走向检票口。她的回国申请已经得到领导的批准,洛杉矶的房子也已经在三天前清空退租,此时她手中仅剩的,是一只二十八寸的旅行箱和一只双肩背包。
异国他乡十余载,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过舒旖的足迹,她明白自己从来不属于这里,但此刻真的要离开,心里边却还是泛起一丝莫名的酸楚。
进站口的机械女声用近乎催眠的音调播报着航班信息,舒旖转过头,望了望落地窗外已经被夕阳晕染成橘红色的天空,随后闭了闭眼睛,跟上人流头也不回地走向检票处。
她确实放不下这里,这里有她已经成型的事业,有她朝夕相处的朋友,但比起这些,顾缇缇的安危显然更重要一些——毕竟,那是被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儿。
十四个小时的航程在睡梦中悄然结束,舒旖再次睁开眼睛,玻璃窗外的天空已经是记忆中巴州市的天空。飞机缓缓下降,她看见熟悉的丘陵地貌和蜿蜒的江水,看见不规则分布在江水两侧的亭台楼阁,祖国的大好河山在她的视线里逐渐清晰,直到舷窗上划过第一滴雨痕。
舒旖的心跳比平常快了一些,她低下头,从双肩背包里翻出一把雨伞,又自顾自在嘴里喃喃着:“我回来了,我的祖国,我的巴州,还有……我的缇缇。”
飞机在被雨水浸湿的跑道上平稳着陆,舒旖跟随着人流下机,又跟随着人流,慢慢吞吞地挪到了出站口。
舒旖生得很漂亮,是那种不带半分俗气的漂亮。她肤色极白,不是病态的苍白,倒像是上好的羊脂玉,细腻温润,在巴州的雨雾里自带柔光;她五官端正,轮廓分明,一双杏眼尤其动人,像两汪泉水,清澈的不含一丝杂质。
或许是因为她相貌过于出众,刚下机就引来一大批人的注目礼,更有一男子壮着胆子主动上前搭讪,用老掉牙的方式和舒旖索要联系方式——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where are your QQ?”
“语法错了,不处。”舒旖没好气地朝着那名男子扔了一个卫生球眼,随后自顾自上了一辆深绿色的出租车。
“姑娘,去哪儿?”出租司机带着巴州口音的普通话从前排驾驶座穿过来,司机年纪不大,和舒旖一样是二十五六的岁数。
“江月镇,谢谢师傅。”舒旖一边回应着,一边打开手机,熟练地在键盘上摁出一串号码。只是按下呼出键的前一秒钟,她还是犹豫了,手指悬停在手机屏幕上,好看的柳叶眉拧作一团。
那串号码是邵毓椿的手机号码。孩提时代,邵毓椿每次打小报告,都是用这个手机号给舒旖的爸爸打的电话。舒旖那时候从来没有真的生过邵毓椿的气,只是在邵毓椿第不知多少次打小报告的时候,默默问爸爸要来了邵毓椿的手机号,默默把11个数字按照顺序抄在了她的笔记本里。
但她却从来没有尝试过给邵毓椿拨打电话,她总是担心会打扰到他,或是更糟——童年玩伴根本不记得自己这号人物。
只是如今缇缇失踪,她迫切地需要得到共同好友的帮助,她和缇缇的共同好友其实并不多,邵毓椿是其中之一。
“想打就打,犹豫什么?”出租司机一直通过后视镜观察着舒旖的小动作,他仿佛看穿了舒旖的纠结,乐呵呵地笑起来,“人生苦短,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算了,过去这么多年,他可能都换号码了。”舒旖最终还是收起了手机,屏幕暗了下去,那串号码随之隐没。
出租司机没有再劝,只是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随后若无其事般吹了一声口哨。
一路无话。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雨滴在玻璃窗上划出蜿蜒的痕迹。出租司机这时候打开了车载音乐,车内飘起一首舒缓的老歌——是小贱的《说好了不见面》。
“我曾给你最温暖的怀抱,你却给我最痛心的玩笑……”
舒旖听着熟悉的旋律,情不自禁跟着哼唱。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和引擎声淹没,但出租司机全都听在了耳朵里,并自然地接上了下一句——
“偶尔想起我们牵手走过的街角,是否还残留着幸福的味道。”
舒旖微微一怔,抬眼看向驾驶座的方向,出租司机依旧把注意力集中在路况上,只留给她一个利落的侧影轮廓。
舒旖又把目光转向了车窗外,巴州的雨依旧缠绵,将这座南方的小城笼罩在水汽之中。出租车在湿漉漉的街道上穿行,周围高楼大厦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民居和葱郁的树木。
像是不喜欢这样的沉寂,出租司机想了想,随后试探性地开口:“姑娘,听你的口音,像是本地人?”
“嗯,我家就在江月镇。”舒旖的视线依旧落在窗外,声音有些飘忽,“只是很多年没有回来了。”
“嘿嘿,我老大小时候也在江月镇生活过几年,不知道你会不会和他认识。”出租司机的一瞬间打开了话匣子,他憨厚地笑着,事无巨细地同舒旖介绍着自己的这个“老大”,“他家境殷实,人也特别仗义。他以前是拿手术刀的,平时没事干喜欢玩玩狼人杀。但是狼人杀这个游戏吧,对女生不太友好,总有些男性玩家,喜欢把‘女生就是菜’挂在嘴上。他心里气不过,就辞掉了医生的工作,问他爸要了一笔钱,自己办了一个狼人杀综艺。那综艺叫做《她的心动周末》,是专门为女生打造的狼人杀竞技舞台——姑娘,你玩过狼人杀吗?”
舒旖一边听着出租司机讲故事,一边用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手机壳。“医生”、“狼人杀综艺”、“女性专属”,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信息碎片,在她的脑海里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她想了想,缓缓摇了摇头,轻声回答:“略有接触,不过我玩的不好。”
出租司机却没有注意到舒旖的细微走神,他只是在等红绿灯的时候,从口袋里翻出一张名片,郑重地把她塞进舒旖手里:“玩的不好不要紧,如果你对这个游戏有兴趣的话,欢迎报名《她的心动周末》,这是我老大的名片——相信我,你一定会喜欢上这个节目组的!”
舒旖原本想要推辞,但指尖触及名片时,冰凉的触感让她有了一种奇异的预感。她按捺不住好奇心,把名片翻了过来,借着车窗外微弱的光线,她看清了名片上面的内容——
邵毓椿,《她的心动周末》制作人,后边还有一串熟悉的数字——是当年邵毓椿用来和舒旖老爸告状的神秘代码。
舒旖只觉得心跳漏了半拍,她抿了抿唇,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名片上那个熟悉的名字。
出租车还在继续着它的行程,雨刮器孜孜不倦工作着,把车玻璃上的雨水珠子往两边扫开。舒旖盯着手中的名片想了很久很久,直到司机在路边把车停稳,她才堪堪从遐思中回过神来。
“哦,到目的地了,谢谢小师傅。”
“你的邀约,我会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