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程海在转弯处一下没了踪影,简简脸上的笑容也一下子消融在阴暗处,放在口袋里的手,再一次感受到了手机的振动,她不急着打开,像里面藏了个秘密,每一次指尖传来麻苏苏的感觉都令她心慌意乱。那个号码像一枚印记,即便刻意的隐藏,也依然在某个角落里发光。简简的迟疑,因为某种预感,像即将来袭的强冷空气,她已然感受到了它的凛冽和强劲。
“想读我的新小说吗?想和你一起在今冬的第一场雪里吃火锅!”这句话下面是一个定位。
简简的那一夜是抱着手机入睡的,在作出决定之前,她觉得那条微信是温暖的。迟疑是因为一个遥远的声音说不可以,简简知道哲一像一个磁场,可以吸附任何靠近他的东西,更像一个漩涡,将她快速的袭卷,不留余地。道德有时候像一个年迈的母亲,她无法挽留心系繁华世界的孩子。
然而迟疑只是一个和结果背道而驰的过程。
简简始终没有回复,哲一也没有再发信息。当第一场雪花轻轻地飞落人间的时候,简简觉得自己的刑期快要临近了。她喜欢头顶着冰爽的月亮,在没有足迹的雪毯上留下自己的脚印,一个接一个连成一串,像项链一样装点着大地,城市在雪夜中更像一个穿着婚纱的少女。
简简坐在雪地里,头依着一个大大的雪人,她对它说,我看见一道绿光,它太美了,我控制不住想要靠近。
飞蛾扑火是一场难逃的宿命。
哲一系着围裙站在门口,简简突然地出现,他没有一丝的惊讶,说,怎么这么晚才来?进来吧!
屋里弥漫着浓郁的火锅汤料味,简简看着琳琅的桌面上摆的两副碗筷,她猜不透其中的意思,木然地站着。
你有客人?
我在等你。
我没说要来。
下雪了,我有预感。
这不是第一场雪?
我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做!
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为什么来这里?
简简无言,她有些感动。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一切都在向一个预知的方向滑行,匀速前进,不疾不徐。一闪念,她想过刹车,然而这是一场没有摩擦力的运动,直到碰到障碍物才会被迫停止。简简的内心升起一种身不由己的恐惧。
你坐这个。哲一扔给简简一个烟灰色的大靠垫。红酒还是啤酒?
我只是想读你的小说。简简还试图挣扎。
还差一万字就可以结稿了,或许你可以给我些灵感。
我?
我懂你,至少是其中一部分。你沉寂大气,温婉调皮,像我小说里的女子,没想到让我在现实中遇见。哲一的笑容始终挂在嘴角,像经过专业训练的播音员,恰当而妥帖。
简简像在听电影对白,唯美得似不真实。如果说她和程海在一起是一出闹哄哄的情景喜剧。那么,她和哲一在一起则是一幕绵长的爱情韩剧。哲一文笔从容中带着忧郁,不羁而霸气,言语诙谐又犀利,柔情外露从不做作,所谓文如其人,与眼前的他如此契合,内外兼修,如此完美。简简的浪漫情怀被轻易点燃,崇拜之情再次泛滥,简·奥斯汀说过:女人的思维很有跳跃性,从仰慕到爱慕,从爱慕到结婚都是一眨眼间的事。她之所以被他引领,甘愿顺从,只为愿意。是的,什么都愿意。浪漫不仅仅是月光和星子,玫瑰花瓣和雨丝。浪漫也是背靠着背坐在地毯上,听听音乐聊聊愿望。浪漫是一种内心柔软温暖的感动,是身心自由舒展的惬意,是彼此可以相融的气场,是望着你时我眼里的笑意。
最初,哲一专注食物,话不多说,偶尔举杯示意,只是浅浅一笑。他不为简简夹菜,更没有“你多吃点”“别客气”之类的关怀。他只是准备的太过丰盛,简简又胃口极好,食物本身带给他们极大的满足和安慰,有了酒精的鼓励,在热气的围拢中,简简像泡在水里的玫瑰花朵,一叶一叶的浸润舒展。当哲一将简简被烫到的手指快速按进冰冷的啤酒里时,她的脸上不知不觉地泛起了红晕,那样的触碰像被36V的电压击到,本能地抽回手,用毫不在意的表情掩饰丝毫都在意的内心,隔着昭昭雾气,他的眼神变得不那么淡定。那一刻,慌乱的何止她一个?
文学,只是一个入口,像一个团得很大的线球,他们拾起一个头,随意一抖,聊天就这样徐徐展开。话语投机,无边无垠,倾诉与聆听都变成了一种乐在其中的享受。清香的茶杯里飘散着袅袅的音乐,一种感觉融化在其中,简简有些醉了。
一个在梦里不断重复的故事,一个触碰不到的真实。此刻,眼前,一切有质感的接触终不能说服简简,让她信以为真,自始至终简简都是晕晕糊糊的。
出门的时候,简简有一种想拥抱的冲动,像一株幼芽破土而出,在她安静的体内,任意摇曳。哲一的微笑很快使她的这种情绪得到了安抚,没有拥抱,只有相送。告别变成了慢镜头,是一种无言的挽留。
雾霾的天气像一个混沌的世界,一切可视物都被羽化了轮廓。简简站在哲一家楼下,望着那扇刚才她还停留过的窗口,一种物是人非的荒凉漫过心头。
简简捧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认认真真得在雪地里一个一个踩下脚印,心无旁骛,像故意的拖延,用这样一种方式,思想在此刻没有存活的空间。她知道,一但停下来,心就空了,满满的自责就会灌进来,在里面留下杂质,面对程海的时候便不再单纯。
记忆这东西真是没什么好处,快乐和悲伤都是活在当下的一种体验,而关于它们的记忆的价值是什么呢?回忆快乐会令眼前失落,好汉不提当年勇啊!回忆痛苦是对身心的又一次折磨。我们努力想要忘记,就是因为它的副作用太大。
简简不去回想,怕强化某种记忆,哲一是一剂心灵鸦片,感觉越舒服心灵越危险。简简独自发誓,和哲一不会再见面。她加快了回家的脚步,用手拭掉纸袋上的雪花,将它紧贴着自己。小说交给她时,哲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它就像我的孩子一样珍贵。简简叹了口气,刚才的誓言便被吹散了。因为这个“孩子”,她和他之间就有了一种说不清的难以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