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夜的北风，让这个城市冰冻在零度之下。隔着玻璃，天蓝云白，阳光穿透一切附着万物，有着春天般的晴朗，让人产生错觉。

冬天里的人和植物一样，干巴巴地，处在一种休眠状态。街景似乎千年不变，只是行人的脚步更加匆忙，冻红的脸颊像擦了胭脂，给人平添了一种喜气。

最近的程海因为工作忙得昏天黑地。政府明年计划拓展马路建世纪大道。为了博采众长在规划设计方案上要进行招标，凡是参选的单位无论中标与否，都可以得到二十万的参选费用。省里有实力的各大设计院、公司都参加了。说白了就是一场竞争激烈的比赛，看谁家实力强，看谁家关系硬，一旦中标便是名利双收。

程海所在的规划设计院城市研究所就是其中之一，理所当然这项“光荣使命”落到了他们这帮搞设计的头上。

大家为此苦干，加班成了正常上班，吃喝拉撒睡全在单位解决了。领导为了体恤下情，专门为他们在单位附近的酒店里包了一个标间，让他们轮流洗澡、休息。并一再承诺等这事完了给他们放大假、发奖金。领导都这样照顾员工，员工岂有不卖命的道理，搞得程海做梦都在用电脑给图纸上色。一天十几个小时的对着电脑，严重的睡眠不足，苦得程海跟简简抱怨，说他将会光荣地成为“过劳死”中的一员。

好在日子一天天过去，设计图纸的小样领导已经看过了还算满意，就剩下数据汇总、图标、比例尺一些收尾工作了。虽然是黎明前的黑暗，但是曙光就在前方，他们也只好向着胜利匍匐前进了。

程海将这一切向简简说明，每天电话联络感情，一再声明，他确实身不由己，又如何饱受相思之苦，并许诺再三，等完了之后如何如何，沾了白糖的话一句接一句，使得他的语言修辞和表达能力大大提高。简简听了实在受用，在电话里笑咪咪地扮演未婚妻的温柔大度，对于一个月都没办法见面的坏消息也一笑了之，一改往日的任性，对程海只剩下关心和柔情。虽然简简觉得这么做有愧疚和弥补的嫌疑，但也确实发出内心，两下权衡也就安之若素了。

相对而言，简简的日子就悠闲单调了许多，三点一线或者几点一线，总也逃不出几何图形的单调与乏味。有时候，简简透过办公室的窗户望着枝头停落的麻雀，也会生出羡慕之情。活动一下发木的下颌，也吧嗒不出这种生活的各种滋味。真是寡然无味！

没事的时候，简简就窝在被子里看哲一的小说。几十万字的稿子，三天就看完了，饭桌旁，马桶上，处处手不离稿，像赶赴一场宴会，马不停蹄。哲一的文字在377页戛然而止，简简勒住了缰绳，思绪停留空白页上，心火突然灭了，沸腾的情绪兀自冒着泡，有些无措，有些茫然，像被引领到王宫门前女子，她期待着里面的华美和梦幻，却因没有吊桥变得焦急而无可奈何。她后悔这样的速度，将一道美味吃成了快餐，像猪八戒吃人参果，满足了胃口亏待了味蕾。

简简拉开窗户，像笼中的小鸟，伸长脖子探出头去，寒风像绸缎般掠过，发丝在脸颊上来回抚弄，她望着西方，心便飞了过去，想像他坐在电脑前专注的模样，指尖噼哩啪啦地为她续写故事的结尾。

为什么你的故事大都是悲剧？

我喜欢，比较真实吧。

你们文人就是喜欢放大生活中的苦难，好像生活越沉重意义越深远似的。难道你没听说过，伟大的真理都是朴素的吗？比如“要听妈妈的话”，比如“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

如果现实令身体疲惫，小说就应该让精神愉悦，童话不真实可人人都爱看，只要反映一个真实的道理不就好了！

作家应该有自己的风格，不过我下一篇会试着写喜剧。

为什么？有时候作家写作和演员演戏一样，容易进入角色，陷入其中。悲剧写多了，人就有些消极，会愤世嫉俗，所以也想尝试一下改变，进入生活的另一种状态。

生活或情绪是一个大集合，包含了若干项两两组合，好坏悲喜劳碌闲暇昨日今天，一切相对而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像太极里的阴阳鱼图。我在这半个圈里玩够了，就换一个池溏。

他绕着大圈说了半天，其实简简只想听他说“为了你”。女人虚荣起来，可不分年龄智商。

简简笑自己，重新回到床上，翻开第一页，用慢了一倍的速度重新开始品读，像反刍的牛羊细嚼慢咽。当她再一次被困在城堡外面时，她没能阻止内心那匹激动的小马。

电话接通刹那，她的心开始慌乱，凌晨一点，一种暧昧在隐秘中滋生。

Hi，是我。简简的声音轻飘飘的，一句和一句之间隔着省略号。睡不着，看你在干嘛？

我在睡觉，有什么事吗？哲一口齿不清地问。简简听出他的心不在焉，为自己的一厢情愿感到尴尬，巨大的失落感像一个天坑，她匆匆地说，没什么，打扰你了，不好意思，拜拜！她刚想挂断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嘿嘿的笑声。

我开玩笑的，像我们这样的人，一般都是昼伏夜出的动物，晚上才是一天的开始。哲一的声音瞬间清晰，像电影镜头里夜与日的交替。

简简呼出一口气，心花悄然绽放。他在逗她，她想着脸上泛起微笑，转念，又为心情轻易***控而不甘，嘴巴就跟倔强起来。她说，我没想这样，我只想那样。没想的都是真心话，想了的都是遮掩。

我就想知道小说的结局，我猜不出小朵为什么要辞职？那她的孩子怎么办？你就别卖关子了！我真没有失眠，也没心事，更没有……想你！

简简，简简……哲一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粗麻一样质感的声线传达着一种怜惜，像宽厚的手掌安抚不停欢腾的小狗。

如果你不困，我念给你听好不好？

真的？！你写完了吗？太好了！简简一激动，跳下了床，静静地站着等待开始。

乖，你先躺下，别冻着，这个结尾很长。

你怎么知道我站着？

猜的！对不对？

简简窃窃地笑，不回答哲一。

哲一清了清嗓子，又听见吞咽水的声音，“亲爱的听众朋友，现在是文学博览时间，下面请您收听世界文学名著《简简·爱》，作者中国非著名作家哲一，朗诵哲一。”

简简几次忍不住地笑出声来，为他这样的一本正经。简简闭上眼睛，像被施了魔法，任凭哲一的引领。因为，城堡的大门正向她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