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漪的《电磁场理论》还在继续,黑板上很快被密密麻麻的偏微分方程和矢量分析符号占据。对唐冬而言,这些内容依旧清晰可解,甚至过于基础。他的注意力始终锁定在周漪本人以及她偶尔提及的、与高能实验相关的只言片语上。
下课铃响,周漪干脆利落地收尾,布置完作业,抱起教案径直离开,没有给任何学生提问的机会。学生们如蒙大赦,又哀嚎着作业难度,开始收拾东西。
唐冬第一个起身,将未写几个字的笔记本和“教材”塞回背包,快步走出教室。他的下一站,是位于教学楼另一翼的大教室——《高等数学(下)》。
这是他课程表上的一门必修课。物理系大二下学期的数学课程。
他依旧选择最后一排靠边的位置。这次教室更大,学生更多,嗡嗡的交谈声也更为嘈杂。他面无表情地坐下,拿出新的笔记本。
上课的是一位头发花白、语速缓慢的老教授。课程从复习上一章的“傅里叶级数展开”开始。
老教授的声音温和但略带催眠效果,板书工整却进度缓慢。
唐冬的目光落在黑板上那些奇异的数学符号上。
∑…∫…∂…lim…
他的眼神,第一次在课堂上,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凝滞。
这不同于面对小吃街喧嚣时那种源于信息过载的茫然,也不同于观察同学开小差时的冷漠分析。
这是一种……彻底的、纯粹的……空白。
傅里叶级数?
他的核心数据库里,存储着海量的情报:全球各大军事基地的布防图、尖端武器的参数、加密算法的破解密钥、数百种格斗技的肌肉记忆、毒物特性、爆破当量计算、神经毒素配方、各种身份的背景资料、行为模式模拟……
甚至包括电磁场、量子力学、高能物理的部分前沿理论——因为那与“蚀骨”项目潜在的应用物理相关。
但……高等数学?
傅里叶级数、拉普拉斯变换、偏微分方程解析…?
这些纯粹的理论数学知识,根本不在他的“装备”清单里。叶夕水为他植入的是杀手所需的技能包,是物理学家可能需要的应用理论,但绝不是数学系学生需要掌握的、繁琐的解题技巧和证明过程。
他的大脑,这台被精密改造过的超级处理器,在面对∑符号下方那无限延伸的n时,第一次发出了“404 Not Found”的信号。
老教授在黑板上写下一道复杂的例题,开始一步步推导。
“这里,我们需要注意到这个周期函数在[-π, π]上的奇偶性…”教授的声音缓慢而清晰。
唐冬:“……”
奇偶性?他只知道攻击路线的奇偶变换,不知道函数的。
“然后利用三角函数的正交性,我们可以得到系数an的表达式…”
唐冬:“……”
正交?他只知道战斗阵型的正交火力配合。
“最后代入通解公式,注意收敛域……”
唐冬:“……”
通解?他只知道毒药的通用解毒剂配方。
他低头,看向自己空白的笔记本,又抬头看向黑板上那如同天书般的推导过程。周围的学生们,有的奋笔疾书,有的眉头紧锁但似乎仍在努力跟随,有的则眼神放空,显然早已神游天外——这是数学课上常见的“变量”状态。
他现在,需要扮演的就是后者。
一个因病休学一年、落下不少课程、面对艰深数学感到吃力、从而选择放弃听讲的“普通”学生。
这甚至…不需要刻意扮演。
他是真的……听不懂。
这种完全脱离掌控知识体系之外的感觉,让他感到极其陌生且不适。就像一把习惯了精准切割的手术刀,被强行塞进一堆乱麻里,无处着力。
他微微蹙起眉,这不是伪装,而是真实的困惑。他尝试调动处理能力去理解那些符号背后的逻辑,但基础知识的绝对缺失,让他的尝试如同空中楼阁。
老教授似乎注意到了最后一排这个银发学生异常“专注”,其实是完全懵住,的目光和紧蹙的眉头。他放缓了语速,看向唐冬的方向,和蔼地问:“这位同学,看起来对这里有些疑惑?是哪里没听懂吗?”
一瞬间,整个教室的目光,或多或少地都集中到了唐冬身上。
唐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被突然提问,这在他的任务预案中属于需要高度警惕的意外情况。他迅速评估:目标(老教授)无威胁,环境(教室)可控,但需维持人设。
他抬起眼,迎向老教授的目光,那双纯黑的眼眸里,罕见地泛起一丝真实的、并非伪装的…窘迫和空白。
他张了张嘴,试图发出一个符合“学渣”身份的音节,比如“呃…”,或者“这里…”,但长期缺乏这类情绪表达的训练,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干巴巴的,甚至带着点冷硬。
“听不懂。”
三个字,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甚至有点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比如“今天天气不好”。
教室里有几个学生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觉得这个银发帅哥一脸酷拽地承认自己“听不懂”,有种奇怪的反差萌。
老教授也是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对方如此直接,随即笑了起来:“没关系,没关系,傅里叶级数确实有点抽象,很多同学一开始都摸不着头脑。课后要多花时间看看书,多做练习题。有不懂的,可以来办公室问我。”
唐冬:“……”
看书?做题?他的任务清单里没有这一项。
他只能维持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迅速低下头,避开所有人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空白的笔记本边缘。
这是他进入史莱克学院后,第一次感到了一种近乎……挫败的情绪。虽然极其微弱,并且迅速被他强大的情绪控制系统压制、分解、吸收,但确实存在过。
老教授继续讲课,唐冬不再试图去理解黑板上的内容,那纯粹是浪费算力。他彻底放空眼神,让自己进入一种符合“学渣”标准的呆滞状态,实则内心开始重新规划今晚潜入能源反应实验室外围进行初步侦察的路线和时间。
下课铃终于响起。
唐冬几乎是立刻起身,第一个离开了教室。他需要尽快远离这门让他处理器差点宕机的课程。
走在熙攘的走廊里,周围是讨论着刚才数学题、抱怨着作业太难的学生。
“刚才那道题你听懂了吗?”
“半懂不懂吧,还得回去啃书。”
“唉,高数杀我……”
那些对话飘进他的耳朵。
高数……
唐冬面无表情地想:确实。比狙击移动靶难。比拆解定时炸弹难。比徒手格杀三个武装目标难。
至少那些,他的数据库里有明确的解决方案。
而傅里叶级数……没有。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揉了揉并没有任何不适的太阳穴。一个近乎本能的、模拟人类感到困扰时的动作。
然后,他放下手,目光恢复了一贯的冰冷和专注。
数学课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板。他的核心任务,始终是能源反应实验室。
那些积分和级数,与他无关。
他加快脚步,将关于“高数”的短暂困扰彻底抛在脑后,如同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