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该死的高数。
唐冬坐在同样的后排角落，看着讲台上老教授慢条斯理地书写着更加复杂的积分符号和曲面方程。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粉笔灰和旧书本混合的气息。
他的终端隐藏在摊开的高数教材之下，屏幕上是能源反应实验室大楼的立体结构图，正在根据他前两天外围侦察的数据进行微调。他的大部分处理能力都沉浸其中，构建着夜间潜入的最佳路径和应急预案。
至于黑板上那些蜿蜒曲折的积分号，则被他的信息过滤系统彻底屏蔽，归类为“无用噪音”。
教室门被轻轻推开。
一阵极细微的骚动从前排传来，夹杂着几声压抑的抽气和窃窃私语。
唐冬的警惕系统瞬间被触发，从结构图中抽离一丝注意力，抬眼瞥去。
进来的是霍雨浩。
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警服，但没戴帽子，黑发略显随意地垂下几缕，柔和了过分冷硬的线条。他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像是听课记录本的文件夹，悄无声息地走到教室最后一排，隔了几个座位，坐了下来。
动作自然，像是只是来进行普通的教学观摩。
但唐冬的核心处理器立刻发出了警报。
目标出现。非计划内变量。意图不明。
霍雨浩的目光并没有立刻看向他，而是落在讲台的老教授身上，似乎真的在认真听课，甚至还打开记录本，写了几笔。
然而，唐冬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锐利的感知力，如同蛛网般以霍雨浩为中心弥漫开来，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个教室后排，尤其是他所在的这个角落。
监控开始了。如此直接，毫不掩饰。
唐冬面上不动声色，甚至比刚才更加“专注”地看向黑板，眉头微微蹙起，手指捏着笔，做出努力理解却不得要领的困顿表情。
但他的内心冰冷一片。
霍雨浩在观察他。在评估他“高数课”上的表现是否符合一个“学业困难复学生”的人设。
那么，就需要更完美的表演。
他维持着苦苦思索的姿态大约十分钟，期间甚至故意让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出几个错误的公式。
然后，他像是终于被那些天书般的符号彻底击败，肩膀几不可察地垮塌下去一丝，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音量控制在恰好能让感知敏锐的霍雨浩捕捉到的程度。
接着，他做出了一个符合绝大多数听不懂课又不敢明目张胆睡觉的学渣的标准动作——他的手再次慢吞吞地摸进了桌洞，掏出了那只贴着卡通贴纸的手机。
解锁，指尖滑动。
这一次，他没有点开短视频APP。
他的指尖在一个色彩极其鲜艳、画风幼稚夸张的图标上停顿了一下，然后点了下去。
瞬间，手机屏幕被一片饱和度极高的粉紫色和亮黄色占据。
一阵极其欢快、节奏简单、鼓点强烈的儿童电子音效流淌出来——虽然依旧调到了最低音量，但那独特的旋律和音色在相对安静的高数课堂上，依旧显得格外突兀。
屏幕上，几个穿着彩虹色蓬蓬裙、手持blingbling魔法棒、动作夸张的小女孩正在一边旋转跳跃，一边喊着口号：
“炫光舞法，天女变身！”
……
坐在不远处的霍雨浩，正在记录本上书写的手指，猛地顿住了。
笔尖在纸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几个座位的间隔，落在了唐冬……手中的手机屏幕上。
那一片绚烂到刺眼的色彩，那幼稚到堪称弱智的剧情，那夸张的变身音效……
霍雨浩那张惯常冷峻的、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彻底空白。他的瞳孔似乎都微微放大了一些，用一种近乎……茫然的眼神，看着那个银发黑眸、气质冷冽、此刻却一脸“平静”地看着《舞法天女》的“学生”。
他甚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讲台方向。老教授还沉浸在曲面积分的世界里，对后排的小动作毫无所觉。
霍雨浩的目光再次回到唐冬身上。
唐冬似乎完全沉浸在了“朵蜜天女”的舞姿中，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变幻着彩虹般的光晕。他看得极其“认真”，甚至在一个炫酷幼稚的变身镜头时，还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仿佛在表示赞赏。
霍雨浩：“……”
他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他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那是一种想要表达某种情绪，或许是荒谬感，却又被强大的自制力死死压下去的生理反应。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记录本。
但刚才那极具冲击性的一幕，仿佛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一个疑似被洗脑改造的、危险的前特种部队成员、圣灵组织的二把手“龙蝶”……在高等数学课堂上，看《舞法天女》？
这比他预想过的任何一种试探或伪装，都要……离奇和荒诞一万倍。
他甚至有一瞬间产生了强烈的自我怀疑——是不是他昨天在仓库里真的受了什么暗伤，产生了幻觉？或者情报从一开始就错了？
但他腕上的那根红绳……
霍雨浩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混乱到极致的情绪。他重新拿起笔，试图在记录本上写点什么。
笔尖悬在半空，良久，却只落下几个毫无意义的、颤抖的墨点。
他完全不知道此刻该记录什么。
观察对象行为：于高数课堂观看低幼向魔法少女动画片《舞法天女》，并表现出一定程度的……沉浸式欣赏？
这报告写出去，贝贝师兄大概会以为他疯了。
而另一边，唐冬的眼角余光将霍雨浩所有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
目标情绪出现显著波动。困惑值激增。判断力受到干扰。
计划通。
他内心冰冷地评估着，指尖却再次滑动，点开了下一集《舞法天女》，甚至将手机稍稍倾斜了一个角度，让屏幕内容更加“不经意”地暴露在霍雨浩的视线范围内。
欢快弱智的音乐继续无声地流淌。
讲台上，老教授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道：“……所以，这个曲面积分的值，就等于通过这个曲面的流量……”
讲台下，最后一排。
一个在看《舞法天女》。
一个在怀疑人生。
高数课，仍在继续。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