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数课的下课铃,如同救赎的钟声,终于敲响。
老教授意犹未尽地合上教案,慢悠悠地踱步离开。教室里的学生们如释重负,哀嚎着收拾东西,讨论着完全没听懂的曲面积分。
唐冬是第一个动作的。他面无表情地将手机塞回口袋——屏幕上的“朵蜜天女”刚刚完成一个华丽的,在他看来毫无实战价值的旋转踢击——然后利落地将桌上那本崭新如初、几乎没留下任何笔记的高数书扫进背包。
整个过程流畅而迅速,带着一种急于离开此地的意味。
他的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隔了几个座位的霍雨浩,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合上了那个根本没写几个字的记录本,动作似乎比平时略显僵硬。
唐冬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往霍雨浩的方向瞥一眼,低着头,快步从后门走了出去。
他的步伐比平时更快,穿过熙攘的、讨论着午饭吃什么的嘈杂人群,目标明确地走向宿舍区。
回到寂静的407宿舍,他反手锁上门。
没有开灯。室内只有窗外透进来的、阴沉天光带来的灰蒙光线。
他走到房间中央,沉默地站立了片刻。
然后,他抬手,指尖轻轻按在左侧的太阳穴上,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微型接口,隐藏在银色的发根之下。
无形的数据流开始高速传输。任务日志、观察数据(包括霍雨浩的反应数据)、环境扫描信息……被加密压缩,通过特殊的频段,发送向未知的远方。
几秒钟后,传输完成。接口隐没。
他没有收到任何来自叶夕水的直接指令。这很正常。他是一把拥有高度自主权的武器,只需要定期汇报,并在关键时刻接收最高指示。
现在,他需要自主决策下一步行动,以巩固并深化“唐冬”这个身份,同时进一步干扰霍雨浩的判断。
高数课上的《舞法天女》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强烈的、违背逻辑的刺激信号,旨在冲击霍雨浩的认知框架,让他陷入更深的困惑和怀疑。
下一步,需要更出格,更符合一个“问题学生”的行为模式。
他的数据库快速筛选着关于“当代大学生常见不良行为”的条目。
酗酒?目标明确,但需要社交环境,且易失去控制,不符合他需要保持绝对清醒的任务要求。
打架斗殴?过于直接,容易引来校方关注,增加暴露风险。
夜不归宿?流连娱乐场所?
他的目光在“网吧”这个词条上停顿了一下。
一个典型的、逃避现实学业压力、沉迷虚拟世界的学渣形象。
而且,网吧环境嘈杂,人员流动复杂,监控存在但往往有漏洞,便于他进行一些外围的信息接洽,为自己制造一个不在场证明。
完美。
至于发色……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冰冷的银色短发。
霍雨浩显然对他的银发印象深刻。这是一个显著标识。
那么,改变它。
进一步强化“唐冬”这个身份的叛逆和不确定性,同时……或许能进一步刺激那个似乎对“王冬”旧貌有所执念的警察。
染个什么颜色?
数据库弹出选项:亚麻灰,雾霾蓝,樱花粉,薄荷绿,活力橙……
他的目光落在两个极其刺眼、堪称视觉污染的颜色上。
【荧光黄】。
【翠绿】。
……很好。
足够离谱,足够挑战霍雨浩的神经。
计划生成。
他走到衣柜前,从最底层翻出一套与之前风格迥异的衣服——一件印着夸张骷髅头图案的黑色卫衣,一条破洞牛仔裤,还有一顶黑色的鸭舌帽。
快速换装。
镜子里的人,瞬间从那个略显拘谨的复学学生,变成了一个带着几分街头气息、看起来不太好惹的阴郁青年。唯有那双黑眸,依旧深不见底,冰冷无波。
他压低了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和显眼的银发,背上一个空的单肩帆布包,再次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宿舍。
他没有去校内的计算机房,而是径直出了校门,拐进了学院后街那片鱼龙混杂的商业区。这里充斥着廉价餐馆、台球室、KTV、以及……几家看起来光线昏暗、空气混浊的网吧。
他选择了一家看起来最乱、招牌上的霓虹灯都坏了一半的“极速网络会所”。
推开厚重的、沾满污渍的玻璃门,一股浓烈的泡面味、烟味、汗味以及廉价香薰都无法掩盖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的游戏音效、键盘的噼啪声、玩家的叫骂声汇成一片嘈杂的声浪。
唐冬面不改色,走到柜台前。网管是个打着瞌睡的黄毛青年。
“开台机子。角落。”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刻意模仿的不耐烦。
交了钱,拿到一张印着油污指纹的上机卡,他走向最里面灯光最昏暗的区域。那里烟雾缭绕,几个看起来像是熬夜好几天的玩家正瘫在椅子上,屏幕上是绚烂的打斗画面。
他找到位置坐下,开机。老旧的电脑发出嗡嗡的噪音,运行缓慢。
他并不在意。他的目的不是真的上网。
他打开浏览器,随意点开一个时下最热门的网游,创建角色,进入新手村,然后……开始极其笨拙地操作角色撞墙,被最低级的小怪反复击杀。
同时,他的另一部分注意力,正透过帽檐下的阴影,冷静地观察着整个网吧的环境布局、摄像头角度、后门位置、以及进出的人群。
大约一小时后。
他猛地推开键盘,动作幅度很大,引得旁边一个正啃着泡面的胖子侧目看了一眼。
他像是游戏输急了,极其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幸好戴着帽子),然后狠狠踹了一脚主机箱(力度控制得恰到好处,只会发出响声,不会真的损坏)。
“操!什么垃圾游戏!”他压低声音骂了一句,演技无可挑剔。
然后他站起身,一脸不爽地朝着柜台走去。
“退卡。不玩了。”
网管懒洋洋地给他退了押金。
唐冬捏着那几张零钱,走出网吧浑浊的空气。他没有立刻离开后街,而是站在路边,似乎在等人,又像是在犹豫下一步去哪。
他的目光,却看似无意地扫过街对面一家闪着廉价霓虹灯招牌的发廊——“炫彩造型”。
时机刚好。
他穿过马路,推开发廊那扇贴着各种发型海报的玻璃门。
一股刺鼻的化学药水味扑面而来。
一个穿着紧身裤、头发染成彩虹色的年轻理发师迎了上来,热情过度:“帅哥,理发还是造型?”
唐冬抬起手指了指墙上那张最夸张、色彩最饱和的海报——一个模特顶着一头荧光黄和翠绿挑染的杀马特发型。
“染这个。”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理发师:“…”
彩虹头理发师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他仔细看了看唐冬被帽檐遮住的脸,又看了看那张灾难性的海报,试图确认:“帅哥你确定?这个……这个风格比较特别,很挑人的……”
“染。”唐冬只有一个字。
“……好吧。”理发师咽了口唾沫,大概觉得这年头顾客的审美真是越来越匪夷所思了,“你先坐,我去调药水。”
唐冬坐在那张看起来油乎乎的理发椅上,面对着巨大的镜子。
他缓缓摘下了帽子。
一头冰冷的银色短发暴露在发廊暧昧的灯光下。
镜子里,映出他毫无表情的脸,和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理发师拿着调色碗回来,看到他的银发,又是一愣:“哎?帅哥你这头发颜色挺酷的啊,本身就很好了,真的要染成…那样?”他再次指向那张惨不忍睹的海报。
“染。”唐冬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摆出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
理发师撇撇嘴,心里嘀咕着“可惜了这张脸和这头酷炫银毛”,开始熟练地操作起来。
刺鼻的药水味蔓延开来。
冰凉的膏体涂抹在头发上。
唐冬闭着眼,如同一个没有知觉的模型。
他的内心,却在冷静地倒计时。
霍雨浩……或者他派来监控的人……应该已经注意到他离开了学校,进入了网吧,现在……又走进了这家发廊。
他们会猜到他要做什么。
他们会等待结果。
一个银发的“唐冬”走进去。
一个顶着黄绿挑染头发的“唐冬”走出来。
这份报告递上去……
唐冬甚至可以想象出霍雨浩看到报告时,那张冷峻的脸上可能出现的、更加崩坏的表情。
计划通。
染发机器嗡嗡作响。
一场针对某人认知体系的、无声的残酷轰炸,正在这间廉价的发廊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