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莱克学院那庄严肃穆的、爬满了常青藤的西门，在傍晚渐沉的暮色中，像一位沉默而古板的老学者。鎏金的校名牌匾在夕阳余晖下闪烁着沉稳的光泽。
而此刻，正朝着这扇门走来的，却是一个仿佛从异次元裂缝里掉出来的存在。
唐冬顶着他那头新鲜出炉、堪称视觉污染源的黄绿挑染，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帽檐压得低低的，步子迈得懒散而拖沓，完美复刻了街头精神小伙下班……呃，下机回家的姿态。
他刚晃到门口，那如同鹰隼般锐利的门卫大叔就从岗亭里探出了半个身子，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唰地钉在他头上那坨色彩缤纷的物体上。
“站住！哪个系的？学生证！”门卫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以及一丝被严重冒犯了的审美怒意。这头发，是对史莱克百年名校氛围的公然挑衅！
唐冬脚步顿住，慢吞吞地抬起头。帽檐阴影下，那双纯黑无波的眼睛露了出来，没什么情绪地看向门卫。他从破洞牛仔裤口袋里摸出崭新的学生证，递了过去。
门卫一把夺过，狐疑地对比着照片上那个虽然银发但好歹五官冷峻、看起来还算正常的青年，和眼前这个顶着一头仿佛被泼了油漆的鹦鹉毛、气质吊儿郎当的家伙。
照片和真人……除了那双一样死气沉沉的眼睛，简直没有半毛钱关系！
“唐冬？物理系二年级？”门卫的声音充满了怀疑，“你这头发……怎么回事？！”
“染的。”唐冬干巴巴地回答，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门卫：“……”我他妈当然知道是染的！
“校规第七条第叁款！学生仪表需整洁大方，不得奇装异服，不得染……”门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唐冬打断了。
“哦。”唐冬应了一声，然后非常自然地从另一边口袋掏出一顶……同样是黑色的、但印着一个巨大咆哮骷髅头的鸭舌帽，动作流畅地套在了那头黄绿毛之上，严严实实。
“遮住了。”他说。
门卫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瞪着那顶更加社会、更加不符合“整洁大方”标准的骷髅头帽子，手指着唐冬，抖啊抖，半天说不出话。
唐冬趁着他喘气的功夫，非常自然地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学生证，揣回兜里，然后双手重新插回卫衣口袋，晃着膀子，从快要石化的门卫身边挤了过去，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校门。
走了两步，他似乎想起什么，回头，用那毫无起伏的语调补充了一句：“辛苦了。”
门卫：“！！！”
我辛苦你个溜溜球！
不远处，一辆伪装成送水货车的监控车内。
徐三石捂着嘴，肩膀疯狂抖动，脸憋得通红，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噗哈哈哈……卧槽……遮住了……他说遮住了！他还说辛苦了！哈哈哈哈！这哥们儿是个的人才啊！老子快不行了！”
江楠楠面无表情地拿着平板，快速记录：“目标应对门卫盘问，采用‘物理遮盖法’并辅以无效礼貌用语，成功规避校规处罚，进入校园。行为模式更新：具备一定程度的……应对盘查的急智及挑衅性幽默感？”
贝贝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告诉负责跟踪的人，绝对！绝对不能被他发现！尤其是……在他又买了新的帽子之后！”天知道这个审美死亡的家伙下一步会干出什么！
唐冬对身后的崩溃和爆笑一无所知，也并不关心。他目的明确地朝着宿舍区走去。
然而，就在他经过通往紫荆公寓和教师家属区的岔路口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前方不远处，一棵高大的香樟树下，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周漪教授，她正抱着教案，似乎在和身边的人交代着什么，表情是一贯的严肃。
而站在她对面，微微侧身听着的人，正是霍雨浩。
他换下了警服，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战术长袖T恤和军装裤，身姿依旧挺拔。他似乎刚从哪里匆匆赶回来，额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细汗。周漪正在跟他说话，他微微颔首，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
唐冬的目光在霍雨浩身上停留了不到零点一秒，便立刻垂下，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更加散漫了几分，打算直接从旁边溜过去。
计划是完美的。
但意外，总是发生在最措手不及的时刻。
就在他即将与那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一阵邪风，好死不死地、突兀地刮过。
呼——！
这风来得又急又刁钻，精准地、带着十足的恶意，猛地掀起了唐冬扣在头上、那顶崭新的、印着咆哮骷髅头的鸭舌帽！
帽子被风卷着，在空中划出一道“潇洒”的弧线。
然后……
“啪。”
一声轻响。
它不偏不倚，正好盖在了……
正认真听周漪说话的霍雨浩的……脸上。
严严实实。
巨大的、张牙舞爪的白色骷髅头，正好贴合了霍雨浩的面部轮廓，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眶，恰好对准了他的眼睛。
霍雨浩：“……”
周漪：“……”
刚刚走到旁边的唐冬：“……”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
时间凝固。
霍雨浩整个人僵在原地，似乎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股浓烈的、廉价的发胶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刚刚染过头发的化学药水特有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直冲天灵盖。
周漪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看着自己学生脸上那个极其不严肃的骷髅头，又看了看旁边那个顶着一头更加不严肃的黄绿毛、此刻正徒劳地伸着一只手试图捞帽子没捞到、僵在原地的学生。
唐冬的大脑处理器在这突如其来的变量冲击下，也罕见地卡壳了零点零一秒。
【意外事件：遮挡物因不可抗力脱落并覆盖目标人物。】
【应对方案生成中……】
【方案A：无视，离开。风险评估：极高（将引起更大怀疑）。】
【方案B：道歉，取回。执行。】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霍雨浩的方向迈了一小步，干巴巴地、毫无诚意地开口：“……不好意思。风大。”
说着，他伸出手，就要去拿回盖在霍雨浩脸上的帽子。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帽檐的刹那。
霍雨浩猛地抬手，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动作快、准、狠！
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腕骨！
唐冬的身体瞬间绷紧，肌肉记忆几乎要立刻做出反击动作，又被他强行压下。他抬起眼，对上了霍雨浩的目光。
帽子已经从霍雨浩脸上滑落，掉在了地上。
露出了霍雨浩的脸。
他的脸色是一种极不正常的苍白，嘴唇抿成一条极紧的、微微颤抖的直线。而那双眼睛，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正死死地、死死地盯着他……的头发。
那目光，充满了太多的东西——震惊、崩溃、荒谬、无法理解，以及一种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绝望的求证。
他攥着唐冬手腕的手指，冰凉得像铁钳，却在剧烈地发抖。
空气里，那股刚刚染发后无法消散的、劣质化学药水的刺鼻气味，混合着骷髅头帽子上的发胶味，浓郁得令人窒息。
霍雨浩的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
“……什么……味道？”
他问的不是帽子。
他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那头黄绿交错的头发。
唐冬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指尖传来的、那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和那种几乎要将他烧穿的、混乱到极致的情绪。
他的处理器冷静地反馈着数据：目标情绪极度不稳定。肢体接触。风险等级高。
他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甚至微微偏了下头，用一种近乎无辜的、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的语气，回答了那个关于“味道”的问题。
“染发膏的味道吧。”
他顿了顿，仿佛觉得需要补充说明，又干巴巴地加了一句，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398套餐，包染烫。店里搞活动，充五百送五十。”
霍雨浩：“……”
周漪：“……”
躲在远处监控车里的徐三石等人：“……”
398套餐？充五百送五十？
霍雨浩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没什么情绪的脸，看着那头在夕阳下散发着廉价荧光感的黄绿毛，听着那无比认真的、关于染发套餐的说明……
“呃……”
一声极轻的、压抑不住的、仿佛濒死挣扎般的哽咽，从霍雨浩的喉咙里溢了出来。
他猛地松开了攥着唐冬手腕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
“雨浩！”周漪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
霍雨浩却猛地挥开她的手，眼睛依旧赤红地、执拗地、带着最后一丝不肯熄灭的微光，死死地钉在唐冬脸上，声音颤抖得几乎破碎。
“为什么……要染这个颜色？”
唐冬低头，揉了揉被攥得发红的手腕，闻言，再次抬起头，纯黑的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真实的……疑惑？
他似乎很不理解对方为什么会对一个头发颜色如此执着。
在霍雨浩那几乎要崩溃的、绝望的注视下，他歪了歪头，用那平淡无波的语调，给出了一个最终的解释。
“哦。”
“因为……”
“tony老师说，显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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