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谁不知林将军家的闺女是个混世魔王。
今天掀了宰相千金的裙子,明天往太傅茶里撒盐。
满朝文武的弹劾奏折堆满了皇帝的御书房。
皇上揉着太阳穴:“爱卿们,朕也管不了她。”
毕竟她手里有先帝特赐的打王金鞭,上打昏君下揍佞臣。
直到新科状元当朝参她十大罪状。
她眨巴着眼睛凑近:“陆哥哥,你不认得我啦?”
年轻状元手中的玉笏“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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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初夏的日头,已经带了些许烫皮的劲儿,晒得朱雀大街的青石板都浮起一层肉眼可见的热浪。可这热浪,都比不上林渺渺今日掀起来的那一股“邪火”来得滚烫。
她,林大将军府上那位名动京城的独女,此刻正叉着腰,站在锦绣阁门口,一双灵动得过分的杏眼里跳动着恶作剧得逞的火焰。她面前,宰相家那位素来眼高于顶的千金柳如丝,正死死攥着自己那条烟霞色的百褶裙,一张俏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愣是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儿——就在刚才,众目睽睽之下,林渺渺“失手”那么一扯,她裙子里头那条绣着歪歪扭扭小鸡啄米图样的衬裤,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见了光。
“林、渺、渺!”柳如丝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带着颤音。
“哎,在呢在呢!”林渺渺应得那叫一个清脆,顺手从腰间挂着的锦囊里摸出一把瓜子,“咔吧”磕了起来,“柳姐姐,你这衬裤上的绣工……挺别致啊,哪儿做的?赶明儿我也去弄一条,穿出去保准轰动全城。”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肩膀直抖。谁不知道柳小姐仗着家世,没少明里暗里挤兑林将军是粗鄙武夫?林渺渺这一手,损,但真他娘的解气!
这还只是开胃小菜。
隔天,太傅大人设茶会,遍请京中名流。清雅的荷风院里,老太傅捧着心爱的雨前龙井,正要细品其中三味,林渺渺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惊呼一声:“哎呀,有马蜂!”手一挥,一把雪白的颗粒就精准无误地落入了太傅那只御赐的紫砂壶里。
太傅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眯着眼瞅了瞅:“这茶沫……今日似乎格外白净?”
林渺渺一脸无辜:“是啊是啊,新品,提神醒脑!”
太傅将信将疑地呷了一口,下一秒,整张老脸皱成了菊花,“噗——”地一声全喷了出来,咸得胡子直翘。
“盐……是盐!林渺渺!!!”老太傅的咆哮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
林渺渺早就脚底抹油,跑出二里地了,只剩下银铃般的笑声在荷风院里回荡:“太傅大人,口味重点,活得久!”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于是,皇帝的御书房可就倒了血霉。
龙案一侧,专门用来堆放弹劾奏章的那个角落,如今已巍然耸立起一座“小山”。而且这山体,还在以每日可观的速度持续增高、增肥。内容高度统一,全是血泪控诉林大将军之女林渺渺如何无法无天、祸乱京城,强烈要求皇帝陛下严加管束,以正朝纲。
年轻的皇帝陛下批完一本正经国事奏折,揉着发胀的额角,瞥了一眼那座“林渺渺弹劾山”,认命地叹了口气,拿起最上面一本。翻开,是御史大夫痛心疾首的字迹:“……当街掀辱官眷,有伤风化,其行可恶,其心当诛!”
皇帝面无表情地合上,放下。又拿起一本,是宰相柳大人悲愤交加的控诉:“……小女受此奇耻大辱,连日水米不进,臣恳请陛下为臣做主啊!”
再一本,太傅颤巍巍的笔迹:“……御赐之物遭玷污,老臣心痛如绞,更兼那盐巴……齁得老臣现在舌头还是木的……”
皇帝把奏折往案上一拍,终于忍不住,对着下面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几位重臣吐槽:“诸位爱卿,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像话吗?啊?掀裙子,撒盐巴……她明天是不是打算把朕的金銮殿屋顶给掀了?”
底下站着的林大将军,老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出列,噗通跪下:“臣教女无方,臣……臣万死!”
皇帝没好气地摆摆手:“行了行了,林爱卿,起来吧。你女儿……朕要管得了,还用等到今天?”他指了指龙案旁另一侧,那柄被供在紫檀木架子上,明黄色绸缎衬着,在御书房柔和光线下依旧散发着凛然寒意的金鞭——先帝特赐,御笔亲题“上打昏君,下揍佞臣”八个龙飞凤舞大字的打王金鞭。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这玩意儿就是林渺渺的“免死金牌”,不,比免死金牌还横!那是先帝爷感念林老将军救驾之功,特赐给林家,言明持此鞭者,可监督君上,鞭笞奸佞。谁知道老将军临终前,脑子一抽筋,没传给儿子,也没传给孙子,偏偏传给了这个当时还在穿开裆裤的宝贝孙女!
有这鞭子在,只要林渺渺不扯旗造反,不明着弑君,他们这些苦主,告到天上,皇帝也只能和稀泥。
就在这一片愁云惨淡,皇帝琢磨着今天该用什么姿势继续和稀泥的时候,一个新晋的,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锋芒的声音,在大殿上响了起来。
“陛下!臣,新科状元,翰林院修撰陆知远,有本启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崭新绿色官袍的年轻官员出列,身姿挺拔如青松,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初入仕途的锐气与正气。正是本届科举,那位以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引得龙颜大悦,亲点头名的寒门学子陆知远。
皇帝正愁没个台阶下,见有个愣头青站出来,倒是来了点兴趣:“哦?陆爱卿,所奏何事?”
陆知远双手高举玉笏,朗声道:“臣,要参镇北将军林震之女,林渺渺十大罪状!”
声音掷地有声,整个金銮殿瞬间鸦雀无声。连准备继续装鹌鹑的林大将军都猛地抬起了头,错愕地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十大罪状!好家伙,这是把前面那些零碎弹劾总结升华了?
皇帝眉梢微挑:“哪十大罪状?细细奏来。”
陆知远显然是做足了功课,胸有成竹,一条条,一桩桩,开始陈述。从“目无尊长,冲撞朝廷重臣”到“扰乱市井,惊扰黎民百姓”,从“行为不端,有辱世家门风”到“持宠而骄,藐视朝廷法度”……条理清晰,言辞犀利,虽然有些罪名听着有点“欲加之罪”,但结合林渺渺平日行径,居然也勉强能对上号。
他越说,朝堂上众人的脸色就越精彩。有暗中叫好的,有替他捏把汗的,也有纯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林大将军的脸已经黑如锅底,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皇帝听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点乐:嘿,来个头铁的,正好让他碰碰那金鞭的钉子。
终于,陆知远陈述完毕,最后一句更是石破天惊:“陛下!此女顽劣,京中皆知,长此以往,不仅令功臣蒙羞,更恐酿成大祸!臣恳请陛下,收回先帝所赐金鞭,严加管束林渺渺,以儆效尤!”
满殿寂静。所有人都看着皇帝,又偷偷瞟向那柄闪着冷光的金鞭。
皇帝清了清嗓子,正准备祭出“和稀泥”大法,说些“陆爱卿忠心可嘉,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之类的套话。
忽然——
“谁在背后说我坏话呢?”
一个清脆又带着点儿蛮横的女声从殿外传来,伴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众人愕然回头,只见林渺渺穿着一身火红色的骑射服,头发高高束成马尾,额间还带着点运动后的薄汗,手里拎着根马鞭,就这么大摇大摆,畅通无阻地走进了金銮殿!
守卫殿门的侍卫们眼观鼻,鼻观心,全当没看见——这位小祖宗,他们敢拦吗?拦了明天指不定被怎么捉弄呢!
林渺渺压根没看龙椅上的皇帝,也没看自家脸色铁青的老爹,她的目光,直接锁定了那个站在大殿中央,背对着她,身形略显僵直的绿色官袍身影。
她歪着头,一步步走过去,马鞭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十大罪状?还要收我的金鞭?”她绕到陆知远面前,仰起脸,一双清澈的杏眼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张俊朗却此刻写满惊愕与不可置信的脸。
满朝文武,包括皇帝在内,都屏住了呼吸。完了,这小魔王要发飙了!这新科状元怕是要倒大霉!
然而,下一秒,林渺渺却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踮起脚尖,整张脸几乎要凑到陆知远的鼻子前,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亲昵和狡黠:
“陆哥哥,几年不见,官威见长啊?”
她眨了眨眼,语气里满是促狭:
“你不认得我啦?我是渺渺呀!小时候被你娘拿着扫帚撵了三条街,还要把糖人分给我一半的那个渺渺哦!”
“啪嗒!”
一声清脆的玉器撞击金砖地面的声响。
陆知远手中那柄象征着官员身份、紧握了许久,准备死磕奸佞的玉笏,直直地掉在了地上,摔成了两截。
满殿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