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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影殇

蓬莱纪元

蓬莱的规则,是由清晨五点十五分,上空那声撕裂寂静的尖锐铜哨声定义的。

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低低地压着蓬莱军校的上空,仿佛一块吸饱了水分的脏污绒布,随时可能倾轧下来,碾碎下方八千个钉在地上的墨绿色方阵。空气湿冷,弥漫着昨夜暴雨后泥土的腥气、橡胶操场的微酸,以及一种钢铁被擦拭后特有的冷冽气味。这是一种与穆安国宫廷里暖融甜香、檀木幽芬截然不同的、带着棱角和压迫感的气息。

谢元希站在高中部方阵的最前方,B区队列的排头。身姿挺拔如她胸前那枚学生会会长的银徽——晨光下,它反射着冷冽的天光,耀眼,且一丝不苟。十年光阴,早已将那个在穆安国皇宫回廊下奔跑、笑靥如花、连父王都无奈摇头叹声“小泼皮”的小公主元汐,彻底打磨成了这个纪元里谢家最引以为傲的四小姐。成绩优异,容貌倾城,行事果决,从不拖泥带水。她是蓬莱军校的标杆,是B7栋的栋长,是高中部的班长,是学生会会长,是所有教官眼中无可挑剔的模范。

只有左肩下方,那道被挺括军装严密遮盖的陈旧疤痕,在每一次潮湿天气里隐隐传来的、深入骨髓的钝痛,无声地提醒着她,这具完美躯壳里,还囚禁着一个早已死去的灵魂,一段被彻底埋葬的人生。

新任教官团队的出现,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死水,引起了看台下难以完全压抑的细微骚动。

谢元希的目光例行公事地掠过主席台上那排墨绿色的身影,评估着新的管理者可能带来的变化。然而,当她的视线触及为首那人时,整个世界的声音骤然褪去。

她的呼吸猛地一窒,指尖在军裤侧缝处瞬间冰凉。

那个人……

身姿如松柏般挺拔,肩章闪烁着代表高阶军衔的冷硬寒芒。他的面容——那眉骨的弧度,那鼻梁的线条,那紧抿的薄唇——无一不是她刻入骨髓的熟悉,是无数次在午夜梦回中描摹、醒来后泪湿枕畔的轮廓。

可那双眼睛……

那不是她记忆中的眼睛。

元澈太子的眼眸,总是蕴着春水般的温和,对她这个调皮捣蛋的皇妹,更是充满了无尽的纵容与暖意,仿佛永远都能为她兜底。

而此刻,这双眼睛,冰冷,锐利,如同西伯利亚冻原上永不融化的寒冰,又像是高空中的猎鹰,正在无情地审视着下方的一切。没有任何温度,更找不到一丝一毫多余的、属于“人”的情感。

他的视线程式化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方阵,掠过她所站的位置时,未有半分停滞,如同看任何一块石头,一根草木,一个无关紧要的符号。

谢元希的指尖猛地掐入掌心,用那细微却尖锐的刺痛,狠狠逼退眼底瞬间涌起的、不该存在的滚烫热意。

不是他。

她在心里对自己嘶吼。

皇兄元澈,聪慧稳重的穆安国储君,早已和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一起,毁在了永庆国那场突如其来的残酷袭击里。他死在了……为了将她从坍塌的梁柱下推开的那一刻,用他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所有危险。

眼前的这个人,只是叶辰宇教官。来自叶家,身份显赫的独子,与她——谢家四小姐谢元希——在此刻之前,毫无瓜葛的、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她迅速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帘,将所有翻江倒海的震惊、悲痛、以及一丝不该有的妄念,死死锁回心底最深的角落。再抬眼时,她的目光已是一片沉静的湖,波澜不惊,完美得无懈可击。

军事化管理的严酷面具,在训练正式开始的第一天,就露出了它冰冷的獠牙。

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初歇,偌大的奋进场彻底化作一片泥泞不堪的沼泽。深褐色的积水映照着依旧阴沉的天空,四处漂浮着断枝和落叶。

“低姿匍匐——前进!”指令通过扩音器传出,冰冷,坚硬,不容置疑。

没有丝毫犹豫,身影纷纷扑入冰冷的泥水之中。污浊的泥浆瞬间浸透重量不轻的军装,刺骨的寒意和黏腻感立刻包裹了每一寸皮肤。粗糙的砂石和隐藏的碎砾硌在肘部、膝盖,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压抑的痛哼和细微的抽气声开始在队列中蔓延。

谢元希眼神未变,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俯身,将自己投入那片泥泞。冰凉的污水触及颈侧皮肤的刹那,左肩下方那道旧伤仿佛被瞬间激活,如同一条苏醒的毒蛇,骤然发起猛烈的噬咬,剧痛让她眼前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黑。每一次向前爬行,手臂的伸展和身体的拖曳,都像是在撕裂那道连接着过去与现在的脆弱疤痕,痛楚深入骨髓。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牢牢钉在她的背上。来自那位站在场边稍高干燥之地的新任总教官,叶辰宇。他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监视着整个训练场,如同一位冷漠的神祇,评估着每一件器械的性能和每一个零件的耐久度,观察着他们的狼狈、挣扎与极限。

她咬紧牙关,下唇几乎被咬出血印。额角渗出细密冷汗,迅速混入脸上的泥水,滑落痕迹。她的目光却始终死死盯着前方泥泞的终点,每一个匍匐动作依旧标准得可以写入教材,前进的速度甚至比许多体能更好的男生还要快上几分。

她不能示弱。元汐可以怕痛,可以撒娇,可以躲在皇兄皇姐身后寻求庇护。但谢元希不能。谢元希必须是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必须成为标杆,才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站稳脚跟,才能对得起谢家的养育之恩,才能……彻底告别过去。

偶尔,在她因肩部剧痛而瞬间绷紧下颌线、或是脸色无法控制地苍白一分时,她会错觉那道一直锁定她的冰冷视线似乎变得更加锐利,探究的意味几乎要穿透她的背影。但当她凭借强大意志力压下痛楚,强行维持着平稳望回去时,对方的目光早已漠然地移开,仿佛那瞬间的格外关注,仅仅是她痛极产生的幻觉。

影子……

她艰难地在泥水中前行,心底一片冰冷的荒芜。

只是因为太思念,才会从一个气质截然不同的陌生人身上,捕捉到几分故人的模糊影子罢了。她反复对自己说,试图用这冰冷的理由浇灭心底那一点点不该复苏的火星。

夜幕再次降临,一场新的暴雨不期而至,猛烈地敲打着军校所有的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喧嚣声响。

谢元希逐一核查完B7栋最后一间寝室的就寝情况,在登记表上利落地打上最后一个勾。军装的下摆已被檐角断续滴落的雨水浸透大半,颜色更深了一层。空旷的走廊里,白炽灯管发出滋滋的微弱电流声,映照着光洁却冰冷的地砖,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除了窗外风雨的嘶吼,只剩下她军靴踏在地面上发出的、规律而清晰的回声,更衬得四周寂静无比。

完成所有工作,她转身,准备返回位于走廊尽头的会长值班室整理今日总结。

却猛地顿住了脚步。

值班室门外的阴影里,一个墨绿色的挺拔身影几乎融于黑暗,无声无息地倚墙而立。

叶辰宇。

他不知何时等在那里。帽檐压得很低,走廊主灯的光源从他身后打来,在他脸上投下大片浓重的阴影,彻底掩盖了所有可能的神情。只能看到他冷硬的下颌线条,以及军装上一丝不苟、连风雨也未能扰乱半分的严谨痕迹。

谢元希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又迅速强迫自己恢复冷静。她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学生对教官的安全距离,停下脚步,抬手敬礼,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甚至带着程式化的恭敬:“叶教官。请问有什么指示?”

他没有回应。也没有改变姿势。只是那样沉默地站在那里,隔着几步的距离,看着她。那目光即便隐藏在阴影里,也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沉甸甸的分量,比白天训练场上时更具穿透力,仿佛要剥开她层层叠叠的冷静伪装,看清那内里真正的核。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的风雨声更加猖獗,反衬出走廊里这片空间的死寂和紧绷。

就在谢元希准备再次开口,以“若无要事,先行离开”为由结束这令人窒息的对峙时,他忽然动了。

并非向她靠近,而是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侧了一下头。帽檐阴影下的目光,似乎精准地落在了她因方才抬手敬礼而微微露出的那一小段颈侧皮肤上。

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似乎变得极其复杂。一种深切的、几乎无法完全掩饰下去的……痛楚与浓烈的探究,猛地掠过那冰封的湖面,虽然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怀疑那是否是灯光摇曳造成的错觉。

谢元希感到颈侧那道平日隐藏在衣领下的旧疤,仿佛被那道目光狠狠灼烧了一下,泛起一阵诡异的麻痒与刺痛。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迅速放下手,立正站好,动作略显急促地将风纪扣扣到最上一格,将领口拉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彻底隔绝了所有可能的窥探。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明显的防御姿态。

“夜深了,雨也大,教官也请早点休息。”她语气疏离而恭敬,微微颔首,不等他给出任何回应,便迈步从他身边绕过,走向值班室的门,掏出钥匙。

她的步伐稳定,背影挺直,没有丝毫犹豫或慌乱,每一个细节都彰显着“谢元希”该有的冷静与得体。

直到打开门,走进去,反手将门关上,冰冷的门板彻底隔绝了外界。她背靠着门,才允许自己紧绷的脊背微微塌陷一丝缝隙。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夜幕,瞬间照亮了空旷的值班室,也照亮了她脸上无法完全掩饰的、一丝破碎的痛楚。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房间里冰冷干燥的空气,试图压住胸腔里那股酸涩的胀痛。

皇兄皇姐……为了救我,死在了皇宫里。

他们已经不在了。

现在的身上,只是有他们的影子而已。

她反复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如同念一道绝不能失效的护身咒语,将心底那因他那一眼而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强行地、一点点地镇压下去。

只是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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