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十五分，铜哨声再次撕裂黎明前的寂静。
谢元希睁开眼，左肩的旧伤在清晨的湿气中隐隐钝痛。她利落地起身，将军被叠成棱角分明的方块。镜子里，她的面容沉静，眼底没有一丝波澜，昨夜走廊对峙的惊涛骇浪已被彻底压下，封存于无懈可击的冷静之下。
她推开寝室门，走廊里已是密集而有序的脚步声。B7栋的学员们正快速涌向楼梯口，没有人交谈，只有军靴踏地的沉闷回响。
“会长早！”一个扎着马尾、眼神明亮的女生看到她，立刻放缓脚步，声音带着敬意。这是高二的陈思琪，学生会的干事。
谢元希微微颔首：“早。内务检查完成了吗？”
“正在做，保证达标！”陈思琪快速回答，语气里带着一丝干劲。
谢元希的目光扫过走廊，看到另一个身影——李雨桐，正带着值日生擦拭窗台，动作一丝不苟。看到她，李雨桐也点头致意。
一切井然有序，与她这位学生会会长每日的严格督导分不开。
她落在队伍末尾，习惯性地评估着每一处细节。然而，在楼梯转角，她的步伐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叶辰宇站在那里。
他背对着她，正对一名高二的男学员说着什么。那学员是田径队的赵宇辰，此刻正低着头，肩膀微缩。
“纪律不是儿戏，”叶辰宇的声音冷硬没有波澜，“下次再迟，全员连带受罚。”
赵宇辰的声音带着颤音：“是、是，教官。”
谢元希下颌线微不可察地绷紧，脚步未停。
“谢会长。”他的声音却准确无误地叫住了她。
谢元希停步，转身，敬礼，动作流畅标准：“叶教官。”她身后的陈思琪也立刻停下，屏息静气。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审视的意味比昨日更甚，仿佛要穿透她昨夜筑起的冰墙。“B7栋今日的内务，我希望看到最高标准。午休时，我会亲自巡查。”
“是。我会传达到位。”她公事公办地回应，避开他那过于锐利的注视。陈思琪在一旁紧张地抿紧了唇。
“不是传达，”他淡淡道，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距离，无形的压迫感随之而来，“是执行和监督。谢会长，你肩上的责任，不仅仅是带头遵守，更要确保所有人……无一例外。”
他的话语意有所指，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的左肩。
“明白。”她垂下眼睫，声音平稳。
叶辰宇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终于移开，扫过她身后屏息静气的陈思琪。“都去集合。”他冷声道。
众人如蒙大赦，迅速离开。谢元希转身下楼，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钉在她的背上，直到拐过楼梯转角。
陈思琪小跑着跟上她，压低声音：“会长，叶教官也太吓人了吧……他是不是对你特别严格啊？”
谢元希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陈思琪识趣地不再多问。
一整天的训练，谢元希都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如影随形。她疲于应付，精神高度紧绷。偶尔在她因肩部旧伤刺痛而瞬间绷紧下颌线时，她会错觉那道视线似乎变得更加锐利。
傍晚，细雨悄然而至。谢元希从图书馆（求知馆）出来，抱着一摞需要整理的学生会资料。她没有带伞，看了看密集的雨幕，正准备将资料护在怀里冲回B区。
一辆黑色的军用吉普无声地滑到她身边停下。车窗降下，露出叶辰宇棱角分明的侧脸。
“上车。”他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不带情绪。
谢元希怔了一下，礼貌拒绝：“谢谢教官，雨不大，我跑回去就……”
“资料淋湿，耽误的是整个学生会的工作。”他打断她，目光看着前方，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上车。”
雨水已经打湿了她的肩头。谢元希犹豫了一瞬，拉开车后座的门。
车内空间宽敞，却弥漫着一股与他身上相似的冷冽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皮革和汽油味。她尽量靠窗坐着，与他保持最远的距离，目光投向窗外被雨水模糊的风景。
一路无话。只有雨刷器规律摇摆的声响，和车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直到车子停在B7栋楼下，谢元希低声道谢，准备开门下车。
“谢元希。”他忽然叫了她的全名。
她的动作僵住。
他从驾驶座微微侧过头，目光通过车内后视镜，精准地捕捉到她的眼睛。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
“你很像一个人。”他的声音很低，几乎被雨声覆盖，却清晰地钻入她的耳膜。
谢元希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瞬间冰凉。她强迫自己迎上镜子里那道目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属于“谢元希”的疑惑：“教官？”
他沉默地盯着她，几秒钟的时间漫长如同几个世纪。
“一个……故人。”他终于再次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却又重若千钧，“她如果还在，应该也像你这般大。”
车窗外的雨声哗啦啦作响，敲打在车顶，如同敲打在她骤然收紧的心房上。
她攥紧了手中的资料，纸张边缘硌得掌心生疼。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维持住声音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属于这个年龄的好奇与无辜：“是吗？那……她很荣幸。”
叶辰宇的目光在镜子里与她交汇，似乎想从她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里挖掘出更深的东西。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转回了头。
“下去吧。”
谢元希如获大赦，迅速开门下车，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楼栋的门厅。
直到站在檐下，远离了那辆车和车里的人，她才允许自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怀里的资料被她无意识地抱得死紧。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颈侧的那道旧疤，在潮湿的空气里，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知道了。
他一定知道了。
可他为什么不戳穿？这看似平静的试探底下，究竟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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