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

晚上十一点半，哥还没有回家，他从来没有这么晚不回家过，今天放学他也没有等我。我看着秒针一圈一圈的转动，心里莫名有些不安。这是我打给他的第三十通电话，他依旧没有接。坡子街打着雷，暴雨裹挟着这个小镇。

　　我穿上一件外套，拿起一把雨伞朝屋外走去。外面黑漆漆一片，天空黑的似乎要压下来了，狂风肆虐着，坡子街好久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雨了，一股不安的情绪蔓延至我的全身。我的脚步越来越迅疾，每走一步我就大喊一声，“哥！你在哪？”雨越来越大，像是打翻了的水盆，一整个直接倾泻下来，“余溯湶！你再不出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在不知道穿过的第几个路口，一盏微弱的路灯下，我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和三个人扭打在一起，那个身影我再熟悉不过，那三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当我想起来是谁时，我就这样眼睁睁看到余溯湶被狠狠推了一下，我清晰的看见一根钢管穿透他的身体，喷溅的血液被雨水带着流到我的脚边，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我的鼻腔，伞从我的手中滑落，那三个人见状跑的没了踪影，雨打在我的脸上混着泪水，我的脚却好像被死死钉在了原地，直到我反应过来，浑身瘫软着倒在地上，我一点一点朝他爬过去，手指用力地一下一下抓着地面，手上沾着的血不知道是哥的还是我的，我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拖着我的身体，朝他爬去，终于爬到他的脚边，我看清他没有血色的脸，那一缕白色的头发被血染的通红，我撕心裂肺地喊道：“哥！你醒醒好不好？！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哥我求求你了！”

　　他缓缓睁开眼，我立马半跪着扶起他的上半身，他微笑着，话语被淹没在无尽的雨声中，我将耳朵凑近他的嘴，他虚弱的呼吸打在我的侧脸上，他说，“晓晓……我爱你……你要天天开心……”随后连同他的呼吸也被雨夜吞没，雨声太大太大，将他的心跳声也盖过，我什么都感知不到，他的身体被雨水浇的没有了温度，我将他驼到我的背上，一点一点朝医院的方向走去，十二点的坡子街空无一人，我不知道有谁可以帮帮我，手机早已进水关了机，我的眼泪不停的掉，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地一遍一遍大喊着他的名字，他却一次也没有回答我的话。

　　等我背着他走到医院时他早已失去了最后一点点仅存的温度。甚至不需要抢救，一切就像走进了死胡同，成为了死局。我抱着他的尸体，眼泪好像流干了一样。我再也落不下一滴泪来。我将他继续背到背上，温柔地对他说，“哥，我带你回家。”就像无数次他带我回家一样，他就那样安静地躺着我的背上，脸上依旧挂着一丝浅浅的微笑。

　　到了家我将哥放到他的床上，我为他盖上被子，然后我自己也钻进他的被窝里，我将他的手放到我的肩膀上让他环抱着我，我抱住他的腰，闭上眼，好温暖，哥的怀抱。

　　“哥！你等等我！”我拿着一把狗尾巴草跟在哥的身后，我们跑在田间的小路上，蚂蚁蜘蛛到处逃窜着，蚂蚱和蟋蟀跳来跳去，大片大片的金灿灿的油菜花田的尽头有一颗巨大的银杏树，树下是一片三叶草田，哥从中一眼就望到了那独一无二的四叶草，他小心翼翼摘下来递给我，然后像个猴子一样三下五除二地爬到了银杏树上，我躺在三叶草田上看着他，我微笑着朝他大喊道，“余溯湶！你要幸福！”他也学我的样子朝天大喊一声：“晓余春水！有你在我就很幸福！”我们相视一笑，我站起身，也爬上那棵银杏树，我们一起坐在枝干上，夕阳的光撒在我们的脸上，天空一片紫红色的火烧云，一点一点微弱的光透过一层一层厚重的云……

　　“哥我给你做了早饭，你快起来吃好不好？”

　　哥出事后不久那三个人就被抓了起来，哥也很快的被安排了火化，我捧着那一个小小的盒子，手中攥着我送给他的宝石项链坐在哥无数个日夜坐的桌前。我打开他的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本灰色的本子，我打开它。

　　“晓晓最喜欢的食物是酸辣土豆丝和馄饨，最讨厌的食物是葱姜蒜香菜，最喜欢的水果是西瓜，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最喜欢的天气是雨天，最喜欢的东西是闪闪发光的宝石，最喜欢的动漫角色是香克斯，最喜欢吃的是我做的饭，最喜欢的人是我……”

　　“最近晓晓好像都有什么心事，她总是到坡子街南的那栋旧楼，今天她哭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只能抱着她我什么也没有问，我多希望她可以主动告诉我，她的悲伤，但她好像很久没有和我说过她的心里话了……晓晓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需要我了……我再也不想看到她流泪。”

　　“今天晓晓从我的衣柜里拿了一件衣服，她好像很开心，我不知道她拿那件衣服做什么，但是只要她想要我都会给她，后来我偷偷跟她出了门，她果然又去了那栋旧楼，即使我问她那里到底有什么吸引她的她也不愿意告诉我，她有了属于自己的小秘密，我知道作为哥哥我应该替她感到开心，但我莫名的有些难受。”

　　“今天晓晓发消息给我说她值日，我知道今天不是她值日的日子，还没放学我就偷溜出来在拐角处偷偷等着她，她果然和她的朋友出现了，我偷偷跟着她们，果然又是那栋旧楼，我不知道她们上楼发生了什么，等我听到隐隐约约的哭声跑上楼时她就那样像一只受伤的小猫一样正在呜咽，我背着她回了家，其实我有很多很多想要问，但我害怕这些问题又将她带回悲伤的漩涡，我想要她开心而已，所有的问题最终都变成了为她唱的歌，余溯湶，你怎么这么窝囊，无能的一次一次看她流泪，你真是个废物。”

　　“今天我亲了晓晓，她反应很大。”

　　“今天晓晓又哭了，她哭着求我带白一一回家，可我不知道白一一是谁，我为什么这么无能，什么都做不到，我眼睁睁的看着晓晓被一堵墙吞了进去，无论我怎么砸砸到拳头流了多少血，那堵墙都打不破，为什么，我总是保护不好她呢？”

　　“晓晓今天躲在那条小巷的拐角口哭了，我好担心她，我好想冲出去抱住她，但我知道我不可以发现她的狼狈，因为她不想被人发现。”

　　“晓晓今天又在那里偷偷哭，到底是为什么呢？。”

　　“晓晓今天又来那条小巷了，她依旧蜷着身体靠着墙偷偷哭。”

　　“晓晓今天又哭了。我好没用。”

　　……

“晓晓今天又消失了，我只能在那栋楼下面等着她。我忽然感觉好无力，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只能一次又一次看着她掉眼泪，连抱住她的勇气也没有。我不配当一个哥哥。”

　　“晓晓今天说要吃一辈子我做的饭，我很开心，我要做一辈子饭给晓晓吃！”

　　“晓晓去游乐园了她很开心，她无意间告诉我她之前被人尾随了，我很生气，她竟然连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我，我迟早要找那三个人算账，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欺负晓余春水，包括我。”

　　“晓晓长了白头发，她好像是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很不开心，我不知道我能为他做点什么，只能变得和她一样，让她不要那样另类。”

　　“我遇到晓晓的朋友了，她告诉我晓晓之前差点被猥亵，让我跟着晓晓一起回家，我再也忍不了，今天我要去找那三个人。”

　　眼泪不知道读到第几篇时落下了，我抱着笔记本泣不成声。我只能一遍一遍默默念着，“哥，对不起。”好像再也不会有人回应，我将笔记本轻轻放了回去，合上柜子，抱着哥的骨灰盒躺进他的被子里，我蜷缩的越来越紧，好像这样就能感知到他的温度一样，“哥，我好想你。”

　　妈妈走进房间叫我吃饭，我没有吃。我看着她担忧的神情，我知道，我应该去吃饭，去锻炼，去上学，但我好像被抽光了力气，好累好累。

　　二零二一年六月一日哥的葬礼，我发疯似的跑回家找到那几张心愿卷，从前我一直舍不得用，如今我跪在他的遗像前，恳求着，“哥，你回来看看我好不好？”，哥从来不会食言，只要他答应我的就一定会做到，眼泪打湿地面天空与一切一切我周边能感受到的东西，它们都在一瞬间变得潮湿，连同我的心脏与大脑，四肢与躯干，都被浇的湿透了，我难以呼吸，每走一步胸口都是痛的。

　　我讨厌下雨天，我的世界从此再也没有儿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