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

这是哥走了的第二周，我已经两周没有去上学了，家里昏昏暗暗的，只有一点点微弱的光微微透过窗帘，洒在深蓝色的被套上，坡子街最近总是下雨，阴雨绵绵，空气中透着一股淡淡的霉味，混着小虫子细细爬动的声音，滴答……滴答，屋檐上的水滴缓缓降落着，落到地上，然后落到藏青色的枕头上，慢慢渗进棉花的最深处，板结着，沾湿了我的眼角。重重的呼吸声显得那样响，我抱着哥的骨灰盒躺在有他气息的床上，就这样从白天睡到夜晚，从天明睡到天黑，从晴朗睡到阴雨，从出无数个梦睡到醒来……

　　“哥，这是我最宝贵的东西了，我把他送给你。”我笑着从脖子上取下那条宝石项链，他温柔地揉了揉我的脑袋，稚嫩的笑容那样耀眼，“晓晓今天又不过节又不过生日的你送我东西干嘛？”我抱住哥，扑入他小小暖暖的怀抱，“因为有哥我很开心，我想要，把最好的东西送给哥。”我踮起脚尖，将它套到哥的头上，我望着他的笑容，那是我儿时最好的礼物。

　　“晓晓快来啊！”他拉起我的手朝前跑去，我看着他小小的背影，不禁努力蹬起小腿，左脚和右脚快速交叠着，我用了我最快的速度，无时无刻想要追上他，橙黄色夕阳的光撒在充满泥泞的小道，油菜花被照的如宝石般闪闪发光，雨过天晴，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绿叶的气息，我们一步留下一个脚印，深深陷入泥土里又重重拔出来，路的尽头是一条长满了水藻的小河。哥哥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将一根细细长长的丝线绑到树枝上，他笑着递给我，嘴角微微咧着，眼睛像一弯漂亮的月，眼角的那颗痣也随之上扬了一个幅度，然后让给自己也做了一个，他找了两片大大的枫叶垫在地上然后拉着我坐下。学着爸爸的样子熟稔地一甩“鱼竿”，我也学作他的模样。

　　“哥哥我们在钓什么？没有鱼钩的话钓不上来鱼吧？”

　　“笨蛋，我们是在钓星星。”

　　“星星？可是白天哪来的星星？”

　　“嘘，等等你就知道了。”

　　“哥！看啊有彩虹！”

　　我们俩抬起头并肩坐在一起，彼此依偎着，硕大的彩虹被一片紫红色的云包裹，美得像一幅五彩斑斓的油画。我们看着彩虹一点一点慢慢消逝，连同落日的余晖也溜走了，天渐渐暗了下来，河边却闪烁起一粒一粒微弱的荧光，萤火虫飞来飞去铺满了整个河岸，像是天上落入河中的星星，哥哥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手，不知道他从哪里掏出来的玻璃罐，里面装满了一整个夏日的繁星。

　　我刚要接过玻璃罐，天空瞬间昏暗了起来，狂风肆虐，雨急促地落下，哥不见了，我四处寻找着，雨水变成血迹打到他的脸上，血，到处都是血，四周都被染成一片红色，他的身体中插着一根粗壮的钢管，像是一棵拼命生长的树，根茎蔓延着包裹住他的全身，直至我连他脸上淡淡的笑也看不见。我发不出一点声音，摔倒着沿着浓烈的血腥味朝他爬去，努力扒开那棵树的根茎，它却越缠越紧……

　　“哥！”

　　凌晨两点三十分我又做了那个梦。

　　我疲惫的睁着眼，我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久，我在一个又一个梦里穿梭，好的坏的，儿时的青年的，无数个有哥在的场景错综复杂的交错着在我脑中闪过，但所有梦的尽头都是那个雨夜。

　　我用尽全身力气站起身，窗外一点一点月光透进来，我疲倦地拖着沉重的身体，好累，好累，打开房门，客厅灯还没有关，妈妈坐在餐桌前不知道在思考一些什么，“妈。”，她听到声音抬起头，我看见她布满血丝的眼睛，乌青的黑眼圈，疲倦的脸上多了几根皱纹，扬起一个难看的故作坚强的笑，“晓晓啊，饿不饿？妈妈给你煮面吃，你看你都一天没吃饭了。”我点了点头，妈妈的眼中似乎多了一点光亮，站起身又在厨房忙碌起来。

　　那一刻我才明白，哥哥的死亡，最伤心的人不是我，是妈妈。

　　过不久一碗热腾腾的面就被端到我面前，我的头几乎要埋进碗里，热气蒸的我的眼睛一直不停流泪，我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这是哥哥走后我第一次哭，我哽着喉咙对妈妈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哥才会去找他们，都是因为我……”

　　妈妈摇了摇头，轻轻抱住我，“晓晓，你是溯湶最在乎的人了，妈妈再也不能失去一个孩子了，我们都从来没有怪过你，你要好好活着。”

　　我点了点头，即使我很清楚，这次我又要食言了。活着的希望好像越来越少，我永远不会因为一句不怪我就放过自己，因为我怪我自己。明天，坡子街会放晴吗？

　　第二天妈妈没有去上班而是早早地叫了我起床，其实我一整夜没有睡，我拖着身体给妈妈开了门，她给我做的早饭我只是随意吃了几口，然后我跑到卫生间吐了起来，胃酸烧灼着我的身体，好难受好难受，我蜷缩着倒在了地上。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我的鼻腔，晕倒的那几个小时是我这几天唯一一个睡的好觉，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是庆幸的还是悲伤的，我的一切情感似乎都随着哥哥一起走掉了，我现在就像一副躯壳，没有灵魂地游荡在人世间。

　　妈妈说我是低血糖晕倒了，我看着她落下的泪滴落在病床的白色床单上，除了一股异样的感觉堵在胸口，竟然再也生不出一丝波澜。

　　第二天妈妈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那是我第一次去精神病院，那里的人被束缚者排着队做着检查，我看不清她们脸上的神情，喜怒哀乐，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心理科很安静，没有一丝嘈杂的声音，静谧的像是没有人存在，连同患病的患者也是，像一个一个傀儡一般进进出出。

　　很快到了我，心理医生盯着我，他让我坐到一个他看得到的地方，我没心思去探究为什么，我只感觉到很累，大概是太久没有出来了，走路和呼吸都让我感到沉重，直到第不知道多少遍他叫起我的名字，我才回过神来一一回答了他的问题。妈妈和医生聊了聊，我就被拉着做了一堆量表和心脑电图，好累。看病真的好累。

　　最终取了一些药然后回家了。回家的路上，我看着车窗外的树一闪而过，一直鸟迅疾地一下子撞到了墙上然后掉在了地上。它也生病了吗？我不知道，我的心早已连最后的怜悯的情感也没有了。

　　吃了药我继续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但依旧被噩梦惊醒，凌晨三点五十一分，我看着天花板，黑漆漆的像是要掉下来，好累好累，在无数个失眠惊醒的夜晚，我曾无数遍问自己，你真的还活着吗？因为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情感好像对人真的很重要，人一旦失去情感就会死亡，从前我一直觉得情感像流水一样细水长流，直到自己的情感在某一天消失殆尽，我才发觉自己错的是多么的离谱，可一切早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情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任何人都无法控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