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玉回到青云门后,因伤势不轻,又受了极大惊吓,在床上将养了半月有余。宋大仁师兄虽疑惑她此次“普通探查任务”为何伤得如此之重,但姚玉只含糊说是遇到了厉害的妖兽,不慎被其所伤。她不敢提及鬼王宗与鬼厉,那次的经历如同一个冰冷的噩梦,被她深深埋藏在心底,连同那些关于“碧瑶”和“鬼厉”的零碎信息,一同封存。
林小瞒每日都来探望,带来各种有趣的见闻和零食,试图驱散她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与年龄不符的沉郁。在林小瞒纯粹的关怀和宗门丹药的调理下,姚玉的身体渐渐康复,只是心口那处被噬魂棒煞气侵蚀的隐痛,偶尔会在阴雨天发作,提醒着她那场短暂的、血腥的相遇。
时光流逝,转眼到了人间界的灯元节。这一日,青云山下的河阳城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即便是修仙之人,也难免被这凡俗的喜庆所感染,不少弟子相约下山游玩,感受这难得的烟火气。
姚玉也被林小瞒硬拉着下了山。河阳城内,灯火如昼,人流如织,各式各样的花灯将夜空点缀得璀璨夺目。叫卖声、嬉笑声、孩童的欢呼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鲜活生动的画卷。
姚玉行走在熙攘的人群中,看着那一张张洋溢着简单快乐的笑脸,心中那份空洞与疏离感却愈发清晰。她仿佛是一个误入此间的孤魂,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那些灯火,那些笑声,都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无法真正触及她的心底。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城中一处搭建好的戏台附近。台上正有伶人咿咿呀呀地唱着些喜庆的曲目,台下围满了叫好的百姓。或许是节日的氛围使然,也或许是管事之人想增添些花样,竟有人开始在台下鼓动,邀请围观者上台献艺,无论诗词歌赋,博个彩头。
人群一阵骚动,有胆大的少年上台吟了首诗,引得一片掌声。气氛愈发活跃。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在后面轻轻推了姚玉一把,笑着起哄:“那位小兄弟,看你气质不凡,也来一个!”
姚玉猝不及防,被众人的目光推到了台前。她有些慌乱,想要退却,林小瞒却在下面使劲给她鼓劲姚师弟!去吧!你平时学东西那么快,肯定行!”
站在明亮的灯火下,看着台下无数双期待的眼睛,姚玉的大脑一片空白。唱什么?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茫然与无措中,一段极其古老、带着莫名哀戚的旋律,如同深埋在地底的暗流,毫无征兆地冲破了记忆的封锁,自然而然地在她唇齿间流淌开来。
她清了清嗓子,那声音不再刻意伪装粗犷,恢复了几分少女的清越,却又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历经沧桑的沙哑与空灵:
碧瑶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开场几句,取自古老挽歌《蒿里行》的词句,经由她口中唱出,竟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悲凉。原本喧闹的现场,渐渐安静下来。那词句间的萧索与死寂,与周围喜庆的灯会氛围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攫住了每个人的心神。
旋律一转,变得愈发幽怨缠绵:
碧瑶“梦未央,怎能独自去云遥……” “谁今后再与我谈风笑……” “摇啊摇,青衣在梦里独飘摇……” “红光照长路,暮云飘……”
青衣”二字出口的瞬间,站在人群稍远处的曾书书,瞳孔猛地一缩,手中的折扇“啪”地合拢!他死死地盯着台上那个清瘦的“少年”,眼神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这曲子……这词……尤其是“青衣”……
而同样在人群中,一身素衣、清冷如月的陆雪琪,也在听到“青衣”二字时,娇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她抬眸,望向台上那闭着眼、仿佛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中的“姚玉”,清冷的眸子里翻涌起滔天巨浪!这哀婉的曲调,这深沉的悲伤……她太熟悉了!这分明是……
台上,姚玉对此毫无所觉。她完全沉浸在了那莫名涌现的旋律与词句之中,仿佛那不是她在唱,而是某个沉睡在她灵魂深处的意识,借由她的口,在向这世间倾诉着无尽的遗憾与哀思:
碧瑶名利场,中伤不了他半分豪……” “长安道,何足为道……” “天之涯,海之角,铭心又刻骨……” “叹世间爱自古催人老……” “来不及与你暮暮又朝朝……” “哪怕一秒,也值得我去骄傲……”
那一声声“来不及”,一句句“铭心刻骨”,如同杜鹃啼血,带着血泪的控诉与不甘的执念,回荡在灯火璀璨的夜空下。明明是那样哀伤欲绝的曲调,由她唱来,却别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凄美。
当她再次唱起那循环的副歌,声音愈发高亢,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穿透力:
碧瑶叹世间爱自古催人老……” “来不及与你暮暮又朝朝……” “哪怕一秒,也值得我去骄傲……” “天之涯,海之角,铭心又刻骨…
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与节日氛围截然相反的哀歌所震撼,沉浸在那种巨大的悲伤余韵中,久久无法回神。
姚玉缓缓睁开眼,看着台下寂静的人群,自己也愣住了。她……刚才唱了什么?那歌词,那旋律……为什么心里会这么痛?仿佛被生生剜去了一块。
她茫然地站在台上,水绿色的衣裙(她今日未着男装)在夜风中微微飘动,单薄的身影在明亮的灯火下,显得格外孤寂。
林小瞒张大了嘴巴,看着台上的
林小瞒姚师弟”,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曾书书脸色凝重,目光死死锁在姚玉身上,心中的疑云从未如此刻般浓重。 陆雪琪悄然握紧了袖中的手,清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如此明显的心疼与复杂。她看着姚玉,仿佛透过那陌生的躯壳,看到了另一个灵魂在无助地哭泣。 而在更远处,河阳城最高的屋檐阴影下,一个玄衣身影不知何时悄然独立。 鬼厉原本只是途径此地,却被那穿透喧嚣、直抵灵魂的哀歌所吸引。他站在那里,如同凝固的雕像。 那歌声…… 那曲调…… 那刻骨铭心的悲伤…… 尤其是那句“青衣在梦里独飘摇”……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十年前青云山巅,那一抹决绝的绿色身影,那一声碎裂的合欢铃音……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闭上眼,强压下喉头的腥甜和几乎要失控的煞气。 是谁?是谁在唱这首……只属于他和她的歌? 他冰冷死寂的目光,穿透黑暗与人群,第一次,真正地、带着某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落在了台上那个刚刚唱完、一脸茫然的绿衣“少年”身上。 灯火阑珊,歌声已歇。 但某些被尘封的、汹涌的情感,却因这一曲《青衣谣》,悄然撬开了一丝缝隙。 命运的齿轮,似乎又开始缓缓转动,带着令人心悸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