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一点点沉进这具身体里的,像沉入一潭冰冷粘稠的墨汁。最先恢复的是触觉,手里握着一截非金非铁、入手沁凉彻骨的东西,沉甸甸的。然后是听觉,一个带着点不耐,又糅杂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像指甲刮过生锈的铁皮。
“啧,发什么呆呢?新人。”
我猛地睁开眼。
视野像是蒙着一层劣质的滤光片,色调暗沉,带着某种陈旧的昏黄。眼前是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但所有的颜色都像是被水洗过,褪了色,透着一股不祥的阴郁。我站在一栋老式居民楼的楼顶边缘,夜风卷着城市特有的浑浊气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吹得我额前碎发乱晃。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右手攥着一根漆黑的锁链,锁环细密,触手冰凉,那股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左手则握着一块巴掌大的令牌,材质似木非木,似石非石,边缘刻满了繁复诡异的纹路,中心是一个扭曲的、他绝对不认识,但诡异的是,意识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它的含义——“阴司”。
勾魂索,阴司令。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然后又猛地松开,疯狂擂鼓。
“喂!”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明显的不悦。
我循声转头。
旁边,倚着锈迹斑斑的天台栏杆,站着一个男人。高,瘦,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皮衣,皮衣敞着,露出里面同色的紧身T恤。眉眼狭长,鼻梁很高,嘴唇很薄,组合成一张极具辨识度、写满了“不好惹”和“别烦我”的脸。他手里也拎着一根勾魂索,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索链碰撞,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叮铃”声。
这张脸……太熟悉了。
赵吏。
灵魂摆渡,444号便利店,摆渡人赵吏。
我……穿越了?而且还成了个……鬼差?同行?!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瞬间淹没了我,手脚一片冰凉,连呼吸都滞住了。脑子里乱成一锅煮沸的粥,无数关于这个世界的碎片信息翻滚冲撞——怨灵、执念、轮回、还有那个总是一脸无辜却身怀秘密的夏冬青……
赵吏那双仿佛能洞穿虚实的眼睛在我身上扫了一圈,嘴角扯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像是看穿了我这具崭新皮囊下那个惊慌失措的灵魂。“新人,第一个任务,简单。”他抬了抬下巴,指向天台另一侧的边缘,“喏,目标在那儿。跳楼的小姑娘,怨气不重,就是有点钻牛角尖。时辰到了,带她下去。”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我去楼下便利店买包烟。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一个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少女,背对着我们,孤零零地坐在高高的天台边缘,双腿悬空在外,夜风吹得她单薄的身体微微摇晃,像一片随时会被卷走的落叶。她的背影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绝望。
任务……勾魂……
我的喉咙发紧,握着勾魂索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按照“流程”,我现在应该走过去,抛出锁链,套住她的魂魄,将她从那个摇摇欲坠的躯壳里扯出来,然后带回阴冷的地府。
但是……
不对劲。
脑子里某个尘封的角落猛地被撬开,一段剧情闪电般掠过。
【……夏冬青打着哈欠,整理着444号便利店的货架。深夜,一个穿着校服、浑身湿透的少女推门走了进来,眼神怯生生的,说她找不到家了……】
【……赵吏靠在门框上,看着夏冬青笨拙地试图帮助那个女孩,一脸“又来了”的不耐烦,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那女孩不是跳楼死的,她是……她是……溺水!对!是为了救一只流浪猫失足落水溺亡的!她的执念不是自杀,而是没能参加第二天最重要的毕业典礼,没能和暗恋的男生告白!这个事件,是夏冬青早期处理的灵异事件之一,是他和赵吏“合作”的典型案例!】
她今晚,根本就不该死!
更不该由我这个横插一杠子的“新人鬼差”,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带走她的魂魄!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我截胡了。
我截胡了主角团的“生意”!
如果我现在按部就班地带走这个女孩,那么原本应该发生在444号便利店的那一幕就不会出现。夏冬青失去了一次成长的机会,赵吏少了一次“调教”搭档的戏码,甚至可能引发一系列无法预知的连锁反应……
这个认知让我头皮发麻。
赵吏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站直了身体,将勾魂索在手腕上绕了两圈,发出金属摩擦的“咔哒”声。“愣着干什么?等着我给你示范?”他挑眉,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
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顶楼的风更大了,吹得我身上的衣服(也是一套莫名其妙的黑色制服)猎猎作响。我转过头,迎上赵吏那双在昏暗中似乎泛着一点幽光的眼睛。
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但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恐惧和兴奋的情绪,让我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我晃了晃手里那根冰冷的勾魂索,锁链发出低沉的呜咽。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夜风。
“前辈,”我看着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个字都咬得很轻,却带着某种石头投入深潭般的重量,“我们好像……坏了规矩?”
赵吏正准备迈出的脚步顿住了。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总是半眯着、显得漫不经心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聚焦地盯在了我的脸上。里面的慵懒和不耐像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近乎实质的审视,仿佛要将我从里到外剖开。
他没有说话。
但整个天台的气压,在这一刻,骤然变得低沉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