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汹涌

厉景辰提出的“离婚”，像一颗被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沈清歌心中漾开一圈圈混乱的涟漪。

她尚未理清这提议背后，是真心想给她自由，还是另一种以退为进的试探，外部的风暴已裹挟着寒意，不容她喘息地席卷而至。

林氏集团的诉讼仅仅是个开始，真正的围剿，从暗处悄然拉开了序幕。先是网络上，针对Song品牌和沈清歌个人的负面舆论如同潮水般涌现——捕风捉影的“黑料”被精心包装，以“业内人士爆料”的名义在各大平台投放：有人质疑她的“金梭奖”是靠厉景辰的资本运作得来，含金量掺水；有人恶意P图，影射她与厉景辰、顾怀远的“三角关系”，暗指她是靠男人上位的“野心家”；更有甚者，翻出三年前她“假死”的旧闻，暗示那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场为了博取同情、日后东山再起的精心炒作。

水军在评论区带节奏，不明真相的网友被煽动，一时间，Song品牌的官方微博、小红书账号，以及沈清歌的个人社交平台下，充斥着“心机女”“滚出设计圈”的辱骂，合作方也纷纷发来问询，工作室的客服电话被打爆，公关团队陷入前所未有的忙碌。

与此同时，星宸科技内部也暗流汹涌，风雨欲来。以林父为首的几位元老董事，借着厉景辰重伤住院、无法亲自主持大局的机会，频频在董事会上发难。

他们不仅死咬着“星空”品牌与Song的合作不放，质疑其中存在“利益输送”，更开始翻旧账，重新审视厉景辰过去几年主导的几项重大投资决策，鸡蛋里挑骨头般找问题，明里暗里地动摇他作为集团掌舵人的权威。

厉景辰虽然强撑着身体，通过视频会议参与决策，但镜头里的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连说话都带着气音，偶尔剧烈的咳嗽会让他不得不中断发言，靠在床头缓好一会儿才能继续。每次看到他这副模样，屏幕这头的沈清歌，都会下意识地攥紧手指，指尖泛白。

周鸣成了医院与公司之间最忙碌的人，每天顶着浓重的青黑，往返于两地，向厉景辰汇报时，语气一次比一次凝重：“厉总，林氏联合了‘启明资本’，正在二级市场悄悄吸纳我们的散股，目前已经持有3.2%的股份了。”“王董和李董今天在会上的态度很暧昧，林董承诺给他们‘星空’品牌的分红权，看样子是被打动了。”“技术研发部的张总监和核心工程师，昨天提交了辞呈，据说是去了林氏控股的新科技公司，对方开了三倍薪资。”

厉景辰靠在病床上，背后垫着厚厚的靠枕，听着周鸣的汇报，眼神依旧冰冷锐利，与他虚弱的身体形成鲜明对比。

他手指轻点着床沿，大脑飞速运转，迅速下达指令：“让法务部立刻发声明，否认‘利益输送’，同时收集林氏恶意收购的证据；告诉王董和李董，他们想要的‘星空’分红权，我可以给，但前提是，他们得守好自己的位置；研发部那边，启动竞业协议，冻结他们的核心技术权限，另外，给留下的人涨薪20%，稳定军心。”

指令依旧老辣果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但沈清歌坐在病房角落的沙发上，却能清晰地看到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他的呼吸比刚才更急促了，胸口的纱布微微起伏，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显然是强撑着身体，早已力不从心。

沈清歌自己也没闲着，笔记本电脑摊在膝头，屏幕上是关于Song品牌的负面舆情汇总。她一边回复着合作方的邮件，耐心解释情况；一边联系公关公司，制定危机公关方案；还要安抚工作室团队的情绪，告诉他们“清者自清，专注发布会”。

两人在同一间病房里，各忙各的，空气中弥漫着键盘的敲击声、周鸣的低语声，以及淡淡的消毒水味。没有交流，却有一种奇异的、仿佛并肩站在战壕里对抗敌人的紧绷感，在沉默中悄然滋生、蔓延。

直到厉景辰结束视频会议，疲惫地闭上眼，伸手揉着发胀的眉心时，沈清歌才停下手中的动作，鬼使神差地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认真：“需要我做什么？”

厉景辰猛地睁开眼，转头看向她，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错愕——他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帮忙，随即化为复杂的深沉，像藏着翻涌的浪潮。他沉默了几秒，缓缓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厉害：“不用。这些都是星宸内部的龌龊事，是我和林氏的恩怨，不该脏了你的手。下周三就是你的发布会，那才是最重要的，别分心。”

“林氏针对的不是你一个人。”沈清歌抬眸，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那条“Song设计师靠潜规则上位”的恶意评论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们针对的是我们两个人，或者说，是针对我们现在的‘合作关系’。这场风暴，你我都在其中，我不可能独善其身。”

厉景辰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眼前的女人，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会躲在他身后、需要他保护的小姑娘了。她冷静、理智、有勇有谋，能在舆论风暴中稳住阵脚，也能在他力有不逮时，主动伸出手，试图与他分担压力。他曾经亲手折断了她的翅膀，如今她却靠自己的力量，长出了更坚硬、更宽阔的羽翼，甚至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想要为他遮蔽风雨。

心中涌起一阵酸涩，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骄傲。他张了张嘴，想说“不用你管”，想说“我能处理好”，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低沉的妥协：“保护好你自己，保护好你的Song品牌，顺利开完发布会。”他顿了顿，眼神柔和了些许，“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沈清歌看着他，没再坚持。她明白，他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在她面前显露过多的狼狈，更不希望让她看到自己被商业战争弄得焦头烂额的模样。但她握着鼠标的手，却悄悄收紧了——某种决定，在她心中悄然成型，如同种子破土，再也无法抑制。

这场战争，她不能只做旁观者。

——

沈清歌的“破茧”系列发布会，在推迟一周后，于外滩那座爬满常春藤的百年建筑内如期举行。

这场发布会吸引的目光，比最初筹备时多了数倍——不仅有国内顶尖的时尚编辑、买手和品牌方，还有大量闻风而来的媒体记者。

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位深陷“资本博弈”“舆论围剿”漩涡中心的设计师，究竟会拿出怎样的作品，又将如何应对这场铺天盖地的质疑。

发布会当天，厉景辰不顾医生“绝对静养”的强烈反对，强行办理了出院手续。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却略显宽松的黑色西装，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血色，嘴唇紧抿，靠在周鸣的搀扶下，坐在了现场最后一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搀扶，却在每次呼吸时，下意识地按住胸口，显然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但他的眼神，却自始至终紧紧追随着台上那个从容掌控全场的女人，从未移开。

傍晚六点半，场馆内的灯光骤然熄灭。聚光灯缓缓亮起，打在T台尽头的大屏幕上，悠扬而磅礴的音乐随之响起。模特们身着“破茧”系列的作品，踩着音乐的节拍鱼贯而出——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个系列并非如外界猜测的那样，充满尖锐的攻击性与复仇的戾气。

相反，沈清歌在冷冽的几何线条、破碎的面料解构中，融入了大量柔韧的元素：垂坠的真丝与挺括的金属纱碰撞，柔和的米白与冷静的银灰交织，每一件作品都在“破碎”的表象下，透着一股生生不息的韧性，仿佛在诉说着从毁灭中重生的力量。

最令人惊艳的，是压轴出场的作品——并非此前备受期待的破碎镜面礼服，而是一件以顶级蚕丝与特种金属丝混纺而成的白色长裙。裙摆层层叠叠，如同蝶翼舒展，在灯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而领口与袖口的金属丝刺绣，又暗藏着不容侵犯的坚韧。

当穿着这件礼服的模特走到T台中央时，全场瞬间安静下来——这件作品，完美诠释了“破茧”的真谛：不是撕裂一切的锋芒，而是在痛苦中孕育出的、更为强大的新生。

音乐渐歇，沈清歌身着一身简约的黑色西装，缓步走上T台。她没有化妆，素面朝天，却难掩眼底的从容与坚定。

台下无数镜头对准她，其中不乏等着看她失态、看她辩解的目光。她站在话筒前，沉默了几秒，目光沉静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大屏幕上那件压轴礼服的影像上。

“最近，很多人问我，如何看待那些喧嚣的声音。”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而稳定，没有丝毫颤抖，“我不想辩解，也不想指责。我想，我的作品，已经给出了答案。”

她微微抬手，指向身后的大屏幕，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破茧’，并非为了复仇，而是为了超越——超越过去的伤痛，不再被仇恨束缚；超越外界的质疑，不被流言蜚语裹挟；更重要的是，超越那个曾经弱小、需要依附他人才能生存的自己。”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厉景辰所在的角落。隔着遥远的距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他的眼神深沉，带着复杂的情绪；而她的眼神平静，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我理解，外界对我的成功有很多猜测，认为我靠的是资本，靠的是男人。”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嘲讽，只有坦然，“但我想说，真正的强大，不是摧毁别人，不是靠依附上位，而是无论经历什么，都能守住内心的纯粹与对美好的追求，并以此为根基，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价值与光芒。”

她没有提厉景辰，没有提林氏集团，更没有提那些污蔑她的“黑料”。但她的话语，她的作品，她站在台上的姿态，本身就是最有力的回击——无需辩解，实力就是最好的证明。现场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真正热烈的、带着敬意的掌声，经久不息。

然而，沈清歌的反击，远不止一场发布会这么简单。

就在发布会结束的第二天清晨，一家以严谨、公正著称的独立调查机构“明镜财经”，突然在其官网发布了一份长达三十页的深度报告——《林氏集团近五年商业行为全景调查：财务造假与不正当竞争的真相》。报告以详实的数据、清晰的逻辑，揭露了林氏集团在多个重大项目中存在的财务造假行为，包括虚增营收、伪造利润；同时还曝光了其为抢夺项目，对竞争对手实施商业诋毁、贿赂政府官员的关键证据，甚至附带了部分录音、邮件截图和银行流水的模糊副本。

最致命的是，报告末尾附带的匿名来源线索，其信息溯源的技术手段，与星宸科技安全部门特有的加密方式高度吻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份报告的背后，必然有星宸的影子。

这份报告如同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在商界引爆！林氏集团的股价开盘即暴跌，不到半小时就触发了熔断机制；之前那些收了林氏好处、疯狂攻击星宸和Song的媒体与水军，瞬间噤声，转而开始深挖林氏的黑料；林父被紧急传唤至证监会接受调查，林薇薇也因涉嫌参与商业贿赂，被限制出境。曾经不可一世的林氏集团，一夜之间陷入自身难保的公关灾难，之前针对星宸和沈清歌的所有攻势，戛然而止。

此时的厉景辰，已重新住院观察。他躺在病床上，看着平板上那份刷屏的调查报告，震惊地转头看向坐在一旁沙发上、正平静翻阅着时尚杂志的沈清歌。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仿佛她刚刚不是投下了一颗足以摧毁一个商业帝国的炸弹，而只是喝了一杯下午茶。

“是你……做的。”他几乎是肯定地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沈清歌翻过一页杂志，头也没抬，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我只是整理了一些线索——都是林氏这些年忙着对付别人，无暇顾及的角落里的东西。至于报告是谁发布的，证据是谁递出去的，我不清楚。”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大概是看不惯他们行事作风的‘正义之士’吧。”

她轻描淡写，厉景辰却心如明镜——要拿到林氏财务造假、商业贿赂的核心证据，需要何等精准的信息渠道；要将这些证据匿名递交给最有公信力的调查机构，又需要何等周密的谋划与人脉。她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需要他庇护的菟丝花，而是凭借自己的能力，长出了獠牙与羽翼的盟友，甚至……是一个比他更懂得如何精准打击敌人的猎人。

他看着她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欣慰，欣慰她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有愧疚，愧疚自己曾经那样伤害她；更有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决心：不能再将她卷入自己世界的污秽与纷争中，不能让她为了保护他，再动用自己的力量去对抗黑暗。

林氏的骤然倒塌，让星宸科技内部那些蠢蠢欲动的反对声音，瞬间偃旗息鼓。厉景辰抓住时机，通过视频会议迅速清理了董事会中的“林氏余党”，提拔了几位忠于自己的年轻高管，重新掌控了集团的绝对话语权。

这场席卷了商界与时尚圈的风波，似乎暂时平息了。Song品牌凭借“破茧”系列的成功，彻底打开了国内市场，订单量暴涨；星宸科技也稳住了局面，股价逐渐回升。

但沈清歌坐在病房的沙发上，看着窗外渐渐落下的夕阳，心中清楚地知道——这场风波的平息，只是暂时的。她与厉景辰之间，那些关于背叛、关于失去、关于痛苦的沉重过往，那笔最核心、最无法回避的账，还没有真正清算。而清算的时刻，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