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水往事1

谭月夜是被颈间的痒意弄醒的。

睁眼时，天花板的吊扇正慢悠悠转着，扇叶上积了层薄灰，转起来带着细微的咯吱声。扬起的风里裹着热带独有的潮湿气，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烟草混着汗味——那是貌巴身上特有的气息。他的头还埋在她颈窝，温热的呼吸喷在皮肤上，带着酒后的黏腻：“月夜，再让我亲亲好不好？”

她没动，眼皮又轻轻阖上。窗外的天光已经亮透了，透过纱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直到身下人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谭月夜才缓缓攥着被子坐起身。

她没看他，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只缺了口的玻璃杯上，杯沿还残留着昨夜的口红印。直到一道阴影覆过来，貌巴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

他刚穿好的衬衫扣子没扣全，露出胸口那片狰狞的刺青，眼神里带着餍足后的慵懒：“看什么呢？”

谭月夜扯了扯嘴角，那双标志性的桃花眼弯起来，眼尾上挑，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似笑非笑的：“看你什么时候走。”貌巴低笑出声，俯身又在她脸颊上咬了口，力道不重，却带着占有欲：“晚上忙完活，我再来找你。”

他的手刚要碰到她的腰，谭月夜忽然伸出手推开他。她的手指白皙纤细，指尖带着点微凉的温度，抵在他胸口：“今晚不行，我要去陪张老板。”

“张老板？”貌巴挑眉，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掌心的胡茬蹭得她指腹发痒，“我们月夜还是这么招人疼，走到哪都有大人物等着。”谭月夜没接话，只是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像根软刺轻轻扎进去：“你家那口子，还有你的儿子，这会儿该等着吃早饭了吧？再晚回去，小心又要吵架。”

貌巴脸上的笑意僵了下，狠狠捏了捏她的手腕，终究还是松了手，转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真狠心。”

门“砰”地一声关上。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吊扇还在不知疲倦地转动。谭月夜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她掀开被子下床，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步走到浴室。

水龙头被轻轻拧开，热水哗哗地倾泻而下，注入浴缸。转瞬间，氤氲的水汽升腾，如一层薄纱般模糊了镜中人的轮廓。她缓缓滑入水中，将自己完全浸没在那片温热里，闭上了双眼。滚烫的水流包裹着每一寸肌肤，仿佛无数细小的手掌试图抚平内心深处的颤栗。

那些令人作呕的记忆却依然挥之不去——貌巴的气息，他粗暴的动作，还有他盯着她时那种冷漠、像审视货物般的眼神，都如烙印一般刻在她的脑海里。她咬紧牙关，任由热水冲刷，只希望这一刻时间可以停滞，让这灼热的洗礼带走所有的污秽与阴影。

其实哪里有什么张老板。她今晚什么事都没有，只是腻透了这种纠缠。

思绪不由得飘远了。

她想起小时候，妈妈总是坐在门槛上，望着山的方向发呆。那时候她不懂，为什么妈妈总说要“走”，为什么爸爸一提到“跑”字就会发脾气，为什么村里的人看她们娘俩的眼神总是怪怪的。

直到有一天，妈妈趁爸爸去赌钱，偷偷牵着她的手往山外跑，结果没跑多远就被抓了回来那天晚上，她听见妈妈的哭声和爸爸的打骂声，直到后半夜才停。第二天一早，妈妈就没气了。后来她才从邻居嘴里断断续续听到，妈妈是被人贩子骗到这里来的，原本是中国的姑娘，家里还有父母兄弟。

母亲过世后不过数年，父亲便因赌博欠下巨额债务。他看着她一天天出落得越发水灵，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那目光里混杂着算计与贪婪，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某种可以利用的东西，令人不寒而栗。

十五岁那年，一个穿着西装、头发花白的男人跟着爸爸走进了家门。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李荣国。

爸爸搓着手，笑得谄媚：“李老板，这就是我闺女，月夜。”李荣国当时已经六十多岁了，比她爷爷年纪都大，可他看她的眼神很温和，不像村里其他男人那样露骨。他说：“我带她去中国，给她上学，让她过好日子。”

爸爸立刻点头哈腰地答应了，拿着李荣国给的钱，当天就去还了赌债。她就这样，成了李荣国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