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的竹窗没关严,夜风顺着缝隙钻进来,卷得灯芯忽明忽暗。沈清辞正用竹筛晾新采的薄荷,细碎的叶片落在她发间,倒像别了串绿色的星子。萧玦蹲在门槛边削竹片,竹刀划过竹节的“沙沙”声,混着远处溪涧的流水,成了夜里最稳的节拍。
“这薄荷得晾到半干,”沈清辞把竹筛往窗台上挪了挪,让风更通透些,“明日加在甘草茶里,给李爷爷送去。他总说夜里口干,加了薄荷能润些。”
萧玦手里的竹刀顿了顿,削出的竹片边缘忽然多了个小缺口:“李爷爷的咳嗽还没好?前几日送的枇杷膏没管用?”
“老毛病了,”沈清辞拿起片半干的薄荷,凑到鼻尖轻嗅,“他说药味太重,不如薄荷清润。再说,这老咳嗽哪是几帖药能好的,慢慢养着吧。”
萧玦忽然放下竹刀,往灶房走:“我去把去年的陈皮翻出来,泡点陈皮薄荷水,比单纯的薄荷茶更养人。”他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敲出轻响,像在数着什么,“去年晒的陈皮在陶瓮最下层,你记得垫了层竹篾吧?”
“记得,”沈清辞笑着应,“当时你说竹篾透气,比油纸强,现在看来还真是,陈皮一点霉味都没有。”
灶房里很快传来陶瓮开盖的轻响,接着是萧玦低低的惊呼。沈清辞走过去时,见他正举着片陈皮笑——那陈皮上竟缠着根细小的竹丝,是去年编竹篾时不小心夹进去的,此刻倒像特意做的记号。
“你看,”萧玦把陈皮递过来,竹丝在灯光下泛着浅黄,“这倒成了咱们的‘陈年老友’了。”
沈清辞接过陈皮,指尖抚过那根竹丝,忽然想起去年晒陈皮时,萧玦笨手笨脚地编竹篾,被竹刺扎了满手,却还嘴硬说“这点小伤算什么”。她忍不住笑出声:“当时让你戴手套偏不戴,现在好了,连陈皮都记得你的‘英勇事迹’。”
萧玦挠挠头,耳尖微红:“那不是想着快点编好竹篾,好让陈皮早点入瓮嘛。”他把陈皮掰成小块,放进陶壶,又抓了把薄荷撒进去,“水快开了,你去拿李爷爷爱用的粗瓷碗,说那碗喝着‘接地气’。”
粗瓷碗就放在药房的博古架最下层,旁边摆着萧玦做的竹制碗架。沈清辞刚取下碗,就听见灶房传来“哐当”一声,跟着是萧玦的闷哼。她跑过去时,见他正捂着脚背,地上滚着个竹筛,里面的薄荷撒了一地。
“怎么了?”沈清辞慌忙蹲下身,却见萧玦脚边有只竹制小老鼠——是他前几日给孩子们做的玩具,不知怎么从竹篮里溜了出来,绊了他一跤。
“没事,”萧玦龇牙咧嘴地站起来,却忽然笑了,“这小东西倒机灵,知道心疼薄荷,不让我多放。”他捡起草地上的竹老鼠,尾巴断了截,“看来得重新编个尾巴。”
沈清辞没理他的玩笑,拉着他坐在灶前的竹凳上,脱了他的鞋查看。脚背红了片,好在没肿。她转身从药房拿来活络油,指尖蘸着油轻轻揉按,萧玦的脚忽然往回缩了缩:“痒。”
“忍着。”沈清辞瞪他一眼,手上却放轻了力道,“谁让你走路不看路?竹老鼠都比你懂事。”
灶上的陶壶“咕嘟”响起来,薄荷的清香混着陈皮的醇厚漫了满室。萧玦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指尖带着灶火的温度:“等李爷爷好利索了,咱们用那粗瓷碗喝新酿的梅子酒,就着竹窗的风,肯定舒坦。”
沈清辞没说话,只是把他的鞋往旁边踢了踢,露出竹凳下的竹编脚踏——是萧玦特意为她做的,说她总爱光着脚踩石板,凉。脚踏上的竹纹被磨得发亮,像浸了层月光。
陶壶的水沸了,萧玦瘸着脚去关火,竹筛里的薄荷还散在地上,像撒了把碎星星。沈清辞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满室的药香、竹影、烟火气,比任何名贵药材都更能养心。
她弯腰捡薄荷时,指尖触到片特别完整的叶子,叶尖还带着点晨露的湿意。她把叶子夹进《本草纲目》里,想着明日给李爷爷送茶时,顺便告诉他:这薄荷里,藏着个笨手笨脚的故事呢。
竹窗外的风还在吹,灯芯在药杵旁轻轻晃,像谁在哼着不成调的歌。萧玦端着陈皮薄荷茶进来时,见沈清辞正对着书页笑,他把茶碗往桌上一放,粗瓷碰出轻响:“笑什么呢?快尝尝,是不是比去年的更润?”
沈清辞抬头,看见他脚边的竹老鼠被安了新尾巴,是用薄荷梗做的,翠绿翠绿的,在灯光下活灵活现。她端起茶碗抿了口,清润的滋味漫过舌尖,带着点说不清的甜——是竹筛里漏下的月光,是陶瓮里藏着的岁月,还是他笨手笨脚却总想着别人的心意?
或许都是。就像这竹窗的风,药杵的声,看似寻常,却把日子磨成了最温润的模样。